秦簡最終還是沒叫上秦氏族里的堂兄弟們,只叫了趙陌,再帶上幾個家人,就這么騎馬往鎮上去。
他這趟去醫館,是真的有事想求葉大夫,但不是為了他對秦柏夫妻提起的祖父母。只是這件事不好告訴外人,因此才拿二老做個借口,連好友趙陌,他都不敢說清實情。
趙陌不知道他的心事,兩人一大早起來,吃過早飯,與秦柏、牛氏說明原委,表示要去鎮上買些紙筆,順便逛逛,看有什么新奇東西,一如先前在南下路上每到一個城鎮碼頭都會上去逛逛一樣。
秦柏與牛氏都習慣了,并沒有反對,秦含真還托他們買些有趣的小玩意兒回來,若是有顏色鮮艷少見的絲線之類的就更好了。她這幾日見族里的女眷們,發現江南的繡線和花樣子都比京中更多更好,心癢癢的也想要一些。
趙陌一路騎著馬,不緊不慢地往鎮上去。今日天氣不錯,雖然吹起了北風,但風不算烈,天空中也有太陽,并不十分冷。他在路上與秦簡有說有笑的,打發時間,卻發現秦簡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便問:“你這是怎么了?有煩心事兒么?”
秦簡回過神來,笑道:“沒有啊,我能有什么煩心事?就是走了一會兒神。你方才說什么來著?”
趙陌不解地打量他兩眼,忽然發現他胸前似乎塞了什么東西,四四方方,平平板板的,難道是紙么?
秦簡發現了他的動作,低頭一看,忙把斗篷往前摟了一摟,將胸前的異樣遮住了。
趙陌疑惑地看了看他,也不多問,繼續笑著說起了與秦氏族中少年來往的趣事,好象什么都沒發現一樣。
秦簡卻知道他絕對不是沒有察覺的,反而更不自在了些。
到了鎮上,趙陌主動說要去醫館旁邊買針線繡樣的小店里逛,放秦簡一個人去了醫館。秦簡暗暗松了口氣,心里倒是挺感激好友的體貼。
這個時間比昨日秦柏夫妻來時還要早,醫館里只有三兩個病人,葉大夫正閑著,秦簡很容易就見到了他。他將隨從留在醫館外頭,獨自向診室走了進去。
他特地掃視過周圍,確定沒有第三個人會聽到他的話,才壓低聲音對葉大夫說:“我想請你為我母親開個調養身體的方子。她自從生下我妹妹后,就一直沒調養過來。請了許多大夫,藥也吃了不少,卻總是好一陣歹一陣的。她為了管家,一日都不肯歇,在外人面前還要裝作剛強模樣……”
葉大夫皺起眉頭:“若病人不能親至,我沒有為她把過脈,是不好開方的。”
秦簡猶豫著從懷里掏出一疊紙來:“這個……是我默下來的,我母親長年吃過的幾個藥方,不知能不能有所幫助?她吃著都還好,每次吃了都會有一點效用,但時間長了就沒用了,不吃又會難受。來來回回地折騰,總不見好。”這些方子有的是太醫開的,有的是外頭請的有名氣的大夫,并非個個都是太平方,想必還有些可參考處。
葉大夫接過藥方細細看了兩遍,然后就閉上眼睛在那里呆坐,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若是開藥方的幾個人都沒有誤診,我大概能猜出病人是什么癥狀。開方倒容易,我也讀過婦人科,只是……病人想要調養好身體,不好生歇上一年半載,安心休養,光吃藥是沒用的。”
秦簡知道這很難,母親姚氏如今是斷不可能放下承恩侯府里的中饋,安心休養上幾個月的。三天她都不肯,更別說是一年半載了。他只能對葉大夫說:“你只管開方就是。”
葉大夫提筆在紙上刷刷寫了幾個字,遞給秦簡:“我也不必開方,這是醫書里現成的一個婦人調養方子,你叫家人照方抓藥好了。抓藥之前,最好請一位信得過的大夫給病人診脈,根據病人的癥狀,決定好藥方里每樣藥材的份量,就更加萬無一失了。先吃上一個月,期間要少勞心勞力,早睡早起,保持心情舒暢,飲食也要盡量清淡些。若是一個月后,病人的病情有起色,那就可以繼續吃下去,吃上三五個月也不打緊。這是十分溫和的方子,不會傷身。”
秦簡看了藥方名一眼,似乎是自己沒有聽說過的,可以肯定母親也不曾用過。他連忙將紙收了起來,再三謝過葉大夫。
葉大夫擺擺手,道:“我到底不擅長婦科,也不曾見過病人,小公子還是請令堂親自到我這醫館來診脈的好,那樣開出來的方子,會更對癥些。若是不放心,金陵城里有一家‘百林堂’,里頭的坐堂大夫徐先生,治婦科病是一把好手。江南一帶,再無人能比得過他了。”
秦簡干笑了幾聲,心里卻知道自己不可能真把母親帶到江南來治病。除非哪一年合家再回江寧祭祖,倒是可以說服母親擠出一點空閑,到鎮上來見一見葉大夫。
他聽到外間的動靜,知道又有病人要進來了,忙再一次謝過葉大夫,就起身到外頭付診金了。這醫館里的規矩,他是早就尋秦含真打聽清楚了的。
付過診金,他正要出門,卻迎面遇上了幾個男子走進來。他與為首那人打了個照面,頓時愣了一愣。接著,他的雙眼便瞪得老大,還來不及開口叫人,那人身后的沈太醫便上前一步攬住他的肩膀:“哈,簡哥兒怎么在這里?真是太巧了。你是身上不好來看診,還是來替你三叔祖取藥?”硬是將秦簡拉到了外頭去。
太子摸了摸鼻子,有些不放心地回頭看看,身邊的隨從便勸他:“公子還是先見過大夫再說吧?秦家小哥兒那里有沈太醫在呢。”
太子眨眨眼,抬腳往葉大夫的診室里去了。
秦簡被沈太醫拉到了醫館一側的夾巷里,前后無人。他呆呆地看著沈太醫,好象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似的。沈太醫輕咳一聲,低聲道:“哥兒別聲張,叫人知道就不好了。”
他朝秦簡的隨從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別靠過來。他在秦家船上待了一個多月,秦家下人都認得他,知道他是位太醫,跟自家三老爺秦柏交好,便沒有阻止他將秦簡帶到巷子里去,反正沒有脫離他們的視線范圍就行。
秦簡慢慢地反應過來了:“你……你……他……不,這是怎么回事?!”他總算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沈太醫笑道:“永嘉侯是知情人。哥兒若實在想打聽,回家去問侯爺就好了。這是在外頭,我也不方便跟你多說。”
“三叔祖知情?”秦簡眨了眨眼,“對了,你和三叔祖是一起南下的……晉成叔也知道是不是?!”見沈太醫點頭,他不由得急了,“你們到底在做什么?!太……他怎么來了這兒?太危險了!”心道怪不得太子那么久都沒在宮中露面了,原來是來了江南!
京中因為太子久不露面而謠言四起,都說他快不行了,誰能料到太子殿下正活蹦亂跳地在江南游玩呢?蜀王府遼王府整天爭來斗去,其實根本就是個笑話。
秦簡已經猜出了事情經過:“這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一直是葉大夫在為他診治?葉大夫知道么?”
這幾句話問得含糊,沈太醫卻已經明白了,回答說:“已經有半年了,見過好幾位江南名醫,前不久才找到的葉大夫。葉大夫并不知情,還以為公子只是一位尋常的宗室子弟。若非如此,公子也不必天天到醫館來復診了,完全可以把葉大夫請回去。”
秦簡問他:“沈大人如今一直在……在公子跟前侍奉么?你們住在哪兒?”
沈太醫笑了笑:“這個……哥兒還是別問了。若是公子愿意告訴你,他會說的,說不定還會答應請你過去喝杯茶。”
秦簡郁悶極了。
沈太醫叮囑他:“千萬別再告訴別人去。永嘉侯雖然知情,夫人和姐兒卻是不知道的。”
秦簡應了一聲,沈太醫便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笑著轉身出巷,還友好地向秦簡的隨從以及從鄰鋪走出來的趙陌點了點頭,方才轉身進了醫館。秦簡落在后頭,慢慢走著,有些發怔。
走到巷口,趙陌迎面過來了:“簡哥兒?你怎么跑這里來了?”他看了看醫館的方向:“剛才過去的是沈太醫?他拉你過來做什么?”
秦簡張張口,卻不知該怎么跟趙陌說。他是信得過趙陌為人,但想到趙陌的身份,還有趙陌的父親眼下正打在儲君之位的主意,他就張不開這個口了。
他只能吞吞吐吐地說:“我也不知道。”
趙陌挑了挑眉,問他:“你在醫館里要辦的事辦完了么?我已經買好了東西,接下來要上哪兒去?
上哪兒?秦簡腦子里亂糟糟的,什么都想不到,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候,沈太醫又過來了,他微笑著對兩名少年說:“前頭不遠處有個茶館,茶不錯,點心也做得好,你們不去坐一坐么?”
秦簡下意識地轉頭看向醫館門口方向,太子殿下微笑著走了出來,沖他點了點頭,又朝他身后的趙陌笑了一笑:“走吧,我請客。今日天氣正好,一邊欣賞街景,一邊談天說地,還能品嘗茶館獨家配方制成的蜜豆糕,豈不快哉?”說罷,他就先行一步,往茶館的方向走去。
趙陌詫異地轉頭看秦簡:“原來你也認得這位叔叔么?昨兒我遠遠見過他一面,沒打招呼,只知道是宗室里的一位叔叔,卻不知是哪家王府的。簡哥兒,你既然知道他是誰,快告訴我呀!”
秦簡苦著臉,都快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