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柏剛知道吳少英補了金陵府經歷這個八品的缺后,確實是生氣過的。但如今幾個月過去,再大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待吳少英進屋向他與牛氏見過禮后,秦柏就只是板著臉訓了他幾句,責怪他不該自作主張,把一個八品的官位當作仕途的起點,這會令他事事比同年慢上一步。想要趕上同年的升遷進度,他必須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行。吳少英明明能走得更順利,卻偏偏選擇了一條艱難的路,這又是何苦?秦柏身為師長,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這一點。
吳少英老實認錯,也表示自己是因為要隨秦平南下而耽誤了時間,好的七品官缺都叫旁人得了去,他又不想到窮鄉僻壤受苦,才會決定來金陵的。怎么說金陵對他而言也不是完全陌生的地方,還有熟人在此定居與做官。他來金陵,總比上別的陌生地方去要強。
秦柏也明白這個道理,因此只訓了他幾句就罷了,倒是跟他提了黃晉成說過的話。明年推官一職很有可能要出缺,只要吳少英表現得好一些,金陵知府那邊已是老實了許多,黃晉成與巡撫衙門那邊稍稍使點勁兒,就能保舉他代理推官一職。他若是做得好了,半年后直接轉正,就能省下三年功夫,不必慢慢地由八品官努力升到從七品,然后再升到正七品去了。
吳少英十分意外,但也頗為驚喜。他選擇到金陵府擔任一個八品的府經歷,固然有他自己的用意,可有機會原地升遷,他當然不會拒絕。
雖然吳少英并不清楚,黃晉成為何會愿意幫他這個忙,但不用猜也知道定是看在老師秦柏的面上。他鄭重謝過了秦柏,表示自己一定會好好做,絕不會讓老師失望的。
秦柏嘆道:“眼下還不知道現任推官何時會離任,興許只有區區二三個月的時間,但也有可能會等上大半年。你必須要盡快熟悉自己的本職事務,盡量做得好些。等推官出缺時,巡撫大人推舉你去代任,旁人才會挑不出錯來。否則你自己做得不好了,即使是一時得了代職,也坐不穩當,早晚會被人取而代之。這是你的機會,也是對你的考驗。你要好自為之。”
吳少英鄭重地答應下來。
秦含真見氣氛有些凝重,想了想,便笑著插言道:“我記得府經歷是主管出納文書的,推官主要是管刑名。表舅要是在府經歷和推官兩個位子上都做得好了,將來要做一方主官也就不在話下了吧?”
秦柏神色放緩了些:“沒那么簡單,推官還有贊計典的職責,即是官吏三年考績的大計之典。這可不是輕省的活。況且,光是刑名,就夠累人的了。”他轉向吳少英,“你是正經進士出身,又在國子監讀了這許多年的書,想必對朝廷律法也熟悉。但判案,你恐怕還沒試過吧?我記得你從前在綏德州時,一度與知州常來常往,可曾見過州衙辦案?”
吳少英道:“見是見過的,但從來沒試過正經判一個案子,只怕還得好生習學。”
秦柏點頭:“眼下還罷了,你既然已經去了府衙報到,最要緊的還是趕緊辦好交接,將府經歷的職責做好。但若有閑暇,最好多留意推官是如何辦案的,府衙中還有積年的老吏,都是辦事辦老了的,你多向人請教,也免得將來真個坐到了推官的位子上,卻手忙腳亂,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吳少英忙應了是。
秦柏又說了些金陵府衙的情形。他早就托人把這些事都打聽清楚了,如今一五一十地告訴學生,也省得吳少英糊里糊涂的,犯了忌諱都不知道。吳少英心知這是老師的一片愛護之意,心中感激,連忙熟記下來。
牛氏聽了半日,有些不耐煩了:“老爺,你們師生倆吃過飯再聊這些吧。我還等著問少英親家那邊的事呢!”
秦柏無奈地看著老妻:“那些算什么大事呢?這不都解決了么?我們說的這些才是正事呢。少英已經到府衙上任了,明兒就得回去做事。我總要把該交代的話都交代清楚了,他才能少走一點彎路。”
秦含真也小聲勸牛氏:“是呀,祖母別擔心,我外祖母那邊一時半會兒的還來不了呢。她老人家年紀大了,冬天不可能出門。我大舅那邊也不是問題,表舅早就有準備了。”
牛氏忙問吳少英:“你都準備什么了?”
吳少英無奈地看了秦含真一眼,笑道:“也沒準備什么,不過是在關家的一些族人以及表嫂的娘家人面前說了些話,讓他們到表哥面前勸說他不要輕易離家罷了。并不是我故意唆使,各家各人都有自己的私心,關家族人生怕自己沒法從秦家這門拐著彎的姻親處落得好處,表嫂則是舍不得父母兄弟。表哥并不是一個十分有魄力的人,身邊人勸得多了,他很難會下定決心,真個背井離鄉到千里之外全然陌生的地方過活。他日子過得還算富足,又不是為了功名前程才離家的,沒必要受那個苦。我與表哥自小一起長大,心里清楚他是個什么脾性。我看他十有八|九會選擇留在老家,無論是京城還是金陵,都不會去的。”
秦含真眨了眨眼,心想吳少英先前在屋外好象不是這么對她說的。他分明提到了路引的問題……
吳少英目光微閃,看了秦含真一眼。秦含真立時坐直了身體,閉緊了嘴巴,完全沒有往外吐一個字的打算。
吳少英又對秦柏與牛氏道:“我看表哥心里其實也不想離家。雖說如今關家在縣城里的處境不如先前了,但比之老師師母離開的時候,已經顯耀了許多。縣城內外的人都知道他們與永嘉侯府是姻親,不管親不親近,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小看的。關家在米脂數代安居,有家有業,有房有地,還深受縣中上下敬重。若是離家在外,哪里有這等體面呢?況且我要出外做官,沒法照看吳堡那邊的家業,已經托給了表哥幫忙打理。表哥事情多著呢,手頭其實也不缺銀子,我還托了王家,答應讓秀哥兒到王家族學附館。表哥在老家,日子過得如此自在,沒事出什么遠門?是姨母一時糊涂,生怕從此便與親家生分了,才硬逼著他上京城的。只要表哥拿定了主意,姨母最終還是會聽他的意思。畢竟夫死從子,姨母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牛氏哂道:“親家太太若真能明白事理,我們就要念一聲佛了。其實我們倒是無所謂,不過就是花些銀子,買間宅子安頓親戚罷了。又不是要供他們過大富大貴的日子,能費多少錢糧呢?可親家自個兒做事不合禮數在先,就不能怪我們不樂意。尤其是蕓娘那丫頭,親家怎么就沒好生管教這個女兒?我聽著好象比先前更胡鬧了?”
吳少英有些尷尬:“她是犯了牛心左性。姨母心疼女兒,一時糊涂罷了。表哥表嫂都心里有數,不會由得表妹亂來的。我回來之前,已是聽表哥提過,打算重新提起從前說好的一門親事,只等明年孝滿,就把表妹嫁出去了。”
秦含真好奇:“是哪門親事?”居然還有人愿意娶關蕓娘?!
吳少英笑笑:“是三川口那邊的一個童生,家境倒也還過得去,從前曾與表妹議過親,正是表嫂的一位娘家長輩從中牽線的。只是礙于關家還在孝期內,不曾宣揚。表妹曾一度與他家有過些誤會,親事泡湯了。如今誤會已經解除,那家子知道關家與永嘉侯府是正經姻親,覺得這是難得的好姻緣,便又答應續上這門婚約。表哥心里很高興,眼下就只等明年他家孝滿,那童生的父母便要遣媒人上門提親了。這一回做媒的是不再是表嫂的娘家長輩,而是齊主簿。我與表哥一道,正經請動了他出面的,斷不會再出差錯。”
原來是那個童生家。那家的父母分明是見過關蕓娘撒潑的,只因知道關家與侯府是姻親,又有一縣主簿做媒,就把先前那些不快都忍了,為了兒子的前程接受了這門親事,也真是用心良苦。這門親事當初也是關老太太與關大舅認可的,只有關蕓娘不滿而已。如今再續上前約,恐怕關老太太也無話可說。至于關蕓娘,一旦家里人都不肯再縱著她胡鬧了,她再不樂意又能如何?難不成她還真指望自己能嫁到做官的人家里去?
秦含真撇了撇嘴,問吳少英:“既然大舅都定下了,外祖母應該不會反對吧?這回可真要看好了,別讓小姨再跑到人家家里鬧事才好。”
吳少英笑著說:“放心,這門親事已是板上釘釘了,不會泡湯的。姨母心里也清楚,除了這戶人家,恐怕也難找到第二個門戶相當的讀書人肯娶表妹了。姨母當初連胡坤都能將就,更何況是曾經議過親的童生?而那童生也不過就是差著一個院試未過而已。只要火候到了,說不定后年他就能考中秀才了。姨母心中或許會有不甘,但等到她老人家知道,表哥已經決定了不離家,表妹也不可能會有京城或是金陵的大戶人家會迎娶,她就決不會再錯過這門親事了。畢竟表妹年紀已經不小,再不出嫁,就真的要成老姑娘了。”
牛氏哂道:“世上也有不少老姑娘,可象她這么不知輕重的實在少見。她這回若真能老老實實嫁出去,我們也能松一口氣。只是她的夫家就有些可憐了,還不知道日后要受她多少氣呢!反正,她將來要是欺負婆家人了,我們秦家是絕不會給她撐腰的!”
吳少英忍不住笑了笑:“師母多慮了。這樣的事,便是關家也不可能容表妹胡來的。”
牛氏總算放了心,道:“天色不早了,你辛苦這半日,今晚就在家里歇下吧,明兒一早再進城。我讓廚房給你做你愛吃的菜,你且跟老爺說說話。”說罷就起身出去了。
屋內只剩下秦柏、秦含真與吳少英。前者淡淡地問了后者一句:“你說將家業托給了你表兄照管?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