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少英今晚只在秦家休息一夜,次日一大早就要回城上衙。這么緊的時間,他又剛剛結束了一場長途旅行,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都十分疲憊。牛氏素來心疼丈夫秦柏的這個學生,當然不會在這一晚抽時間來打攪他休息,心急地跟他談論婚事的問題。
所以吳少英好好地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回城去了,牛氏壓根兒就沒跟他私下談論什么。
而吳少英新官上任,又要趕在年前府衙封筆之前,把事務交接好,再把前任離開后積壓下來的工作做完,免得事情都堆積到年后去。就連休沐的日子,他都待在衙門里加班加點,更不可能跑到秦莊來聽師母做媒了。因此,雖然牛氏很想跟他講講這件事,還是拖到了臘八那日,才借著叫他來家吃臘八粥的機會,方開了口試探。
族長太太也一直關心這件事,借口說來六房送臘八粥,與牛氏坐在一處,老妯娌兩個一起作熱心長輩狀。
吳少英早就得了秦含真通風報信,這幾天他故意避開師母,也是在考慮要拿什么理由把婚事搪塞過去,此時早已有了辦法,便一臉為難地道:“我先前也想過應該要成婚了,可是……如今剛剛上任,公務繁忙,哪里抽得出空來操心婚事?況且在任地娶妻,也有些犯忌諱呢。再者……先前在西北時,姨母一再逼我答應娶表妹,我不肯,姨母生氣了,直說我忘恩負義。她老人家養育我多年,我坐視表妹婚姻艱難,卻不肯伸出援手。我慚愧得無言以對,就答應了姨母,在表妹嫁人生子之前,不會與他人成婚。”
族長太太有些懵了,這話是什么意思?她連忙看向牛氏。
牛氏大吃一驚:“親家竟然還要你答應這等無理的要求?!她這是要硬逼著你娶她閨女吧?!真是豈有此理!你別理會她,如今她遠在西北,橫豎也不知道。我與你老師做主,替你娶一房賢惠的妻子。你姨母若有不滿,只管叫她沖我們來!”她就不信了,以秦家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關老太太還敢生他們夫妻的氣?
吳少英微笑道:“哪里就到這個地步了?師母莫生氣。姨母當時也是在氣頭上,我怕她氣出個好歹來,方才答應了她。但明年她與表哥他們很有可能會到金陵來投奔我。那時候我再哄哄她,她老人家消了氣,自然不會再提起這個約定了。橫豎我如今也是才上任,頭一回做官,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學呢,一時半會兒地也騰不出時間來考慮婚事。待明年姨母與表哥他們來了,再操心我的終身大事也不遲。”
牛氏皺了皺眉:“不是說他們不會來么?他們在米脂也是有家有業的,族人親友一大堆呢,哪里就能拋家別業地跑來投奔你了?”
吳少英微笑:“他們當然舍不得拋下家業來投奔我,但我如今做了官,也算是有出息了,金陵又是江南第一等富庶繁華之地,請姨母一家來金陵玩幾日,散散心,還是應該的。”
牛氏冷笑一聲,想說吳少英很不必對關老太太如此孝順,根本不值得,但礙著這是在妯娌面前,不好說親家的壞話,才閉了嘴,但她滿臉的不以為然,已經表明了她對關家人南下的態度。
族長太太心中有些失望,她雖然鬧不明白牛氏與姻親關家之間有何舊怨,而吳少英跟他的姨母、表哥和表妹又是怎么一回事,但聽吳少英的語氣,就知道這門親事并沒有她想象的那么順利。
吳少英目前無意成婚,照他的話說,至少要等到關家母子到金陵來,他才好考慮婚事。天知道那要等到幾時?她的大侄女年歲不小了,實在不能耽擱太久,最好是明年就能出嫁。她原以為秦柏與牛氏夫妻就能做主定下吳少英的婚事,但若對吳少英有養育之恩的姨母要到金陵來,這婚事就無論如何也繞不過這位姨母去。這么一拖,大侄女能不能在明年年底之前定下婚約都還說不定呢。
吳少英這年輕人固然是個不錯的聯姻對象,但也要確定婚事是能說成的,族長太太才好讓侄女兒去等。否則,她侄女兒耽誤了花期,最后卻落得一場空,她又要如何面對娘家人?
族長太太存了心事,等離了吳少英那兒,她便拉住牛氏細問:“吳經歷的那位姨母是怎么回事?她到底要不要到金陵來?”
牛氏皺眉道:“我想她應該來不了。她身體也不是很好。不過……她確實是一心想要把小女兒嫁給少英的,硬是拿這么多年的恩情逼少英,都快不要臉了。她也不想想,她那個小女兒是什么性情?少英哪里看得上?他們家從前家境平平時,養出的兒女倒是知禮的。我家大媳婦,就是含真的娘,是個賢惠又懂事的好孩子,只是命不好,死得太早了些。她比她妹子大好幾歲,嫁到我們家后,她娘家的境況漸漸好了,日子過得富裕起來,父母就開始溺愛小女兒,把小女兒慣得很不象樣。少英比他家小女兒大了將近十歲,根本不般配,只因有了功名,家里也有些產業,關家小女兒就厚著臉皮纏上去了。少英一向把她當親妹妹的,怎肯答應娶她?關親家就拿恩情說事,叫少英苦惱得緊。這些事我們都知道的,也替他生氣呢。”
族長太太大致上明白了,眉頭緊皺:“如此說來……吳經歷這位表妹……其實至今尚未婚配?”
牛氏道:“他們家如今還在孝期內呢,婚事自然還未定下。不過我聽說她哥哥已經看好了人家,只等出了孝,就要定親的。雖說我那親家和她小女兒都不樂意,但這種事,做哥哥的出面做了主,哪里輪得到做妹子的挑剔?!”
族長太太心想,做哥哥的固然可以做主為妹子定下婚事,但如果老娘出面,那做哥哥的也還是要講究孝道的,不敢違逆了老娘的意思。那所謂看好的人家,未定真能定下。若是那位關老太太帶著女兒來投奔外甥,只要她是一心想要外甥給她做女婿的,即使無法逼得吳少英松口答應迎娶她的女兒,她身為長輩,想要攪和吳少英的婚事卻是不難。
沈家原本看中吳少英,一是因為他是永嘉侯秦柏看重的學生,二則是因為他有家有業,卻沒有家人拖累,正好能給沈家人做個臂膀。但如果大侄女嫁過去后,還要應付關老太太這么一位不是正經婆婆,卻能借著恩情擺婆婆的譜、還有私心的長輩,那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族長太太心情有些沮喪,但還有些不甘心。她問牛氏:“吳經歷是不是對自己的婚事早有打算?我方才聽他說話,總覺得有哪里不對。他該不會是知道我們的來意,故意拿話搪塞我們的吧?”
牛氏聽了不高興了:“嫂子這話我就聽不明白了,少英沒事搪塞我們做什么?關家為難他,總是想讓他娶關家二閨女,這事兒我們家的人都知道,連含真都知道,難道少英還有必要撒謊么?他根本不知道我們要來給他說哪家的姑娘。況且,他也沒有拒絕我們替他說親呀?他如今公務繁忙是事實,待明年再議親,也有他的道理。他可是剛入仕途,事關將來的前程,自然馬虎不得的。”
族長太太見牛氏真個惱了,連忙賠笑道:“是我多心了,弟妹別見怪。我這不是心里著急么?我那大侄女年紀已經不小了,若是再不能定下親事,還不知道要等到幾時才能出嫁呢。”
牛氏一哂:“世上除了少英,難道就沒有好后生了?嫂子放心,我當初既然說了會替你侄女兒說一門好親,就斷不會食言的。”
這是要找別人的意思了?
族長太太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沒說什么,一臉糾結地走了。
牛氏便去尋秦柏,摒退了眾人,拉著丈夫,把方才她與族長太太一起去見吳少英的經過說了,才道:“我聽著少英的語氣,就覺得不對。這跟他剛回來那日與我們說的,好象不大一樣。他明明說過關家不會來金陵,他都打點好了。如今他又說要請親家太太過來小住一陣散心,這根本就自相矛盾了嘛。他不是個忘性大的人,故意這么說,顯然是存心的了。他該不會是不想答應沈家的親事,因此才拿話搪塞的吧?”
秦柏皺了皺眉:“他是從哪里聽說這些事的?先前我們在信中,并沒有說沈家有什么不好吧?”
牛氏道:“當然沒提。我只說要替他說一門好親,可沒提要說的是沈家大姑娘。況且沈家大姑娘又有什么不好了?頂多就是她妹子難纏些,她父親不大明白事理,如此而已。”她想了想,撇嘴道,“不用猜,定是含真那丫頭在她表舅面前說了些什么!小孩子家,怎么好摻和大人的事?!”
秦柏淡笑道:“含真跟她舅舅親近,這也不奇怪。少英若是不樂意了,那就隨他去吧。沈家雖好,世上也不是就只有一個沈家。如今是少英要娶妻,自然要他自個兒中意了才好。”
牛氏哂道:“我還能不明白這個理兒么?因此方才在宗房嫂子面前,我還替他圓謊了。他們年輕人的想法,我猜不出來。可少英到底是你的學生,跟咱們家一向親近的,我自然是站在他這邊了。但這門親事若是真不能成了,沈家大姑娘那里,我們也該給她個交代才好,總不能叫人家白白等了幾個月的時間。你可認得哪家有好后生尚未娶親,與沈家算是門當戶對的,咱們替她做個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