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祖孫倆舟車勞頓,因此牛氏也只是念叨埋怨了一陣子,便拉著他們進屋歇息了。
大家坐下來喝口熱茶,暖暖身子,說些別后的經歷,路上遇到的險境,還有山東游的有趣之處。不一會兒,底下人送上飯食來,一家人草草吃了些,牛氏便留下丈夫,打發孫女兒回自個兒院子去梳洗。歇過一晌,晚飯還要在一起吃呢。
秦含真就帶著幾個丫頭,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她的院子在東路第四進,與父親所住的院子就隔著一條走道,挨著花園,是個方方正正的三合院,在南邊的圍墻上留了漏窗,借了園子里的景,趁著院中的山石花草,也頗為雅致。
秦含真在這院子里也住了幾年,里里外外都是親自重新布置過的,自然住得舒心。進了屋,便有大小丫頭們過來請安問候。她一概揮手將人摒退下去,只留幾個貼身侍候的,先洗了澡再說。
這院子的下水道、浴室等等,都是秦含真親自畫了圖,叫工匠重新修建了的。因著她是文科生,記不清那抽水馬桶是怎么做的了,跟工匠們比劃了半天,他們也沒聽懂,至今還沒能拿出成品來。所以她只好退而求其次,不做抽水馬桶了,只做了局部的自來水,還在高處設了水箱,利用重力做了淋浴設施,當然,寬大的浴桶也是有的。有了下水道,有了自來水,沒有抽水馬桶,也不過是多費點兒事,需得花力氣去沖洗廁所罷了。即使在現代社會,抽水馬桶不曾普及之前,全國人民還不是一樣用的蹲坑?
秦含真自我安慰,只要衛生條件有所改善,生活也方便了,就是大進步,抽水馬桶什么的,也不是不可或缺的必備品。
秦含真利用淋浴洗了個熱水澡,又在浴桶里泡了一刻鐘。豐兒往水里添了些去乏舒緩的藥材,她聞著又香又舒服,全身都暖烘烘的,方才起身,拿大布巾擦去水跡,另換了家常衣裳,都是柔軟舒適的面料,腳上還踏著絨面的居家室內拖鞋,袖著手,就這么慢騰騰回到臥室里來。
眼下才十月初,天兒雖冷了,卻還不到十分冷的時候。秦含真這屋子是砌了火墻的,只是她嫌火墻燒得早了,容易上火,隆冬臘月里是沒辦法,眼下暫時燒個暖爐也就夠了。兩尺高的紫銅落地大暖爐,拿鐵罩子罩著,放在離炕兩米遠的地方,屋子兩邊放下厚厚的帷幔,整間暖閣都是暖乎乎的,又不至于太躁。
秦含真伸手在爐前暖了暖,見豐兒端了一碟栗子來,要把栗子往暖爐邊上擺,就笑道:“你這是嘴饞了?哪里來的栗子?”
豐兒笑道:“說是隔壁長房二姑娘送過來的。這原是四姑娘從家里帶來的栗子,自家莊子上出的,二姑娘吃著好,聽說姑娘要回來了,便早早打發人送了來,叫姑娘嘗鮮兒。”
居然是秦錦春送給秦錦華的?以這位四堂妹在自個兒家里的處境,也難為她能拿得出送禮的東西了。雖然栗子只是小事,心意更重要。
秦含真便吩咐:“留著吧,一會兒烤好了,就給我嘗嘗。今兒坐車雖然平穩,早上卻走了困,我瞇一會兒。你們看著天色,差不多了就叫我,晚上還要到正院吃飯的,得好生梳洗了才行。”
豐兒應聲,蓮實本來在西次間里看著小丫頭們整理行李的,聞聲忙過來服侍秦含真安歇。秦含真卻是個省事的,見那暖閣舒服,只抓過一只引枕,往炕上隨便一歪,豐兒取了張薄被來給她蓋上,就算完事了,根本不必蓮實操心。她見狀,只得往熏爐里抓了把安神香,又端了熱茶來,放在桌面上,供秦含真口干時隨時取用,方回了西次間,命眾人都小聲些,別擾了姑娘安眠。
秦含真這一覺足足睡了一個時辰,醒過來時,只覺得神清氣爽。蓮蕊早備下了熱水,重新燒過兩三回了的,見她終于起身了,才松了口氣,忙忙過去服侍她梳洗。百巧端了鏡匣過來,站在炕邊替她梳了個簡單的垂掛髻,知道她在家不愛珠玉滿頭,就給她簪了朵粉色堆紗花,正是眼下當季的木芙蓉花樣,又給她取了一只鐲子來配。
秦含真瞧著那鐲子眼生:“這是哪里來的?我怎么沒見過?”絹花只是小事,永嘉侯府每年都有按季備下戴的花兒粉兒什么的,她不在家,丫頭們卻可以用。但這鐲子是銀絲纏絞而成,又配了難得的粉紫芙蓉玉珠子,式樣頗新,工藝精巧,絕不是大路貨,更象是內造的東西。秦含真對自己所擁有的財物首飾,都分門別類收納好了,為了找東西方便,還特地訂做了目錄,標明了收納的位置,再配上親筆畫的彩色圖片,找起來一找一個準。因此,若這鐲子是她的東西,沒理由她認不出來。
百巧笑道:“這是六月里從肅寧送過來的。郡王殿下打發來的婆子道,他們家殿下偶然得了幾塊難得的芙蓉玉,顏色極嬌嫩,外頭再難尋的,正好給姑娘使,就全都拿來打了首飾,配成一整套,趁著郡王要給京中送萬壽節禮,順便一道捎過來了。只可惜姑娘當時不在,我們底下人聽說東西貴重,生怕出了差錯,特地請了魏嬤嬤來盯著,一樣一樣兒清點了收進庫里。今日姑娘回來了,我瞧著姑娘這一身衣裳,配好配這芙蓉玉的顏色,才請夏青姐姐出面,開了庫房,取一只鐲子來給姑娘戴著試試。”
“趙表哥送來的?”秦含真有些不自然地坐直了身體,“怎么又送這些東西來呢?他年年送,我如今光是戴他送的首飾,都戴不過來了。”
百巧笑著說:“這是郡王殿下的心意,姑娘只管收著就是了。姑娘還不是年年往肅寧送信送東西去?這不過是禮尚往來而已。”
“那能一樣嗎?”秦含真小聲嘀咕。她送去的禮物,有些是在外面旅游時買的紀念品,有些是自己畫的風景、人物畫兒,有些是收羅到的農書,或是田莊上做試驗得出的成果,也有些是應節的吃食物件,總歸不是什么值錢的物什。可是趙陌送來的,除去書信與肅寧的特產,都是什么首飾呀古董呀玩物呀,件件都值錢,這禮尚往來得不對等,叫她如何自在?偏祖父祖母都不以為意,她還自己思想比古人都要古板些呢。丫頭們說來,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年在滄州分別時,趙陌問了她那一句話,她還沒醒過神呢,他便又說:“表妹不急著回答我,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的想法罷了。你且慢慢考慮著,幾年后再告訴我答案。只是在回答我之前,你可別理會其他人才好。”
這叫什么話?!這孩子小小年紀,怎么就學會撩人了呢?!還撩完就走人了,也不給人說話的機會,簡直太可惡!
秦含真雖然自知穿越成了蘿莉,到底有個成人靈魂,言行再怎么象個孩子,心態總是很難轉變過來的。她那時候看趙陌,只覺得是個只有自己心理年齡一半歲數的男孩紙,再怎么欣賞美少年,也沒想過將來要跟他如何如何。可趙陌臨行前那一番話,卻提醒了她,他并不真的是個只有她一半歲數大的孩子,而是比她還要稍長三歲的少年人了。他們是真的有可能成就姻緣的。
秦含真那時一時間轉不過彎來,還別扭了一陣子,后來回到京城,被諸多瑣事一沖,才忘卻了些。過后趙陌就象沒事人兒一樣,每隔一兩個月就要送信送東西進京。因有祖父祖母看著,秦含真不好露出什么異樣來,便也照舊與他書信往來。可他居然就再也沒在信里提起那些話了,這到底是什么意思嘛?!難不成他撩完就跑了?!
秦含真生氣了好一陣子,可見他寫信送東西,十分殷勤,祖父祖母又都是開開心心的,若是她發火,倒顯得莫名其妙了,只好將這火憋在心里,重新咽了下去,心底卻隱隱覺得有幾分委屈。
大約就是因為這份委屈,去年祖父回米脂時,繞道去肅寧走了一趟,秦含真借口祖母生病了,要留下來侍疾,沒有跟著去,連回米脂探望外祖母與舅舅一家都顧不上了。趙陌倒是一點異狀都沒有,寫信時仍舊親親熱熱的,送東西也沒斷過,好象她真是他一個親近的妹妹似的。秦含真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別提有多郁悶了,偏偏又沒法跟任何人說。
她暗暗下決心,等到再次見著趙陌時,一定要好好罵他一頓才行!他當年說的都是些什么混賬話?!問人愿不愿意嫁他,接著就緊跟上一句暫時不必回答,過幾年再說,連個開口的機會都不給她。
最可惡的是,末了他還叫她在回答他之前,別理會其他人。她哪里有空理會其他人?她忙著呢!幾乎年年都要外出旅游,走過的路加起來恐怕都超過萬里了,還要跟著祖父讀書習畫,跟著祖母學繡花管家。可不象他,說是忙著種田,其實還有空去撩撥小姑娘,琢磨怎么給小姑娘打首飾,整天閑得不行!
秦含真心中忿忿,瞥了一眼那只鐲子,撇嘴道:“在家里戴這勞什子做什么?快收起來。”只是說完,她又猶豫了一下,“改日出門的時候,再戴這東西吧。仔細收好了,千萬別弄壞。”
百巧脆聲應了,小心將鐲子收回鏡匣中,起身轉頭看見蓮蕊,瞥了她一眼,便抬起下巴,捧著鏡匣走了。
蓮蕊垂下眼簾,撇了撇嘴,來到秦含真面前,卻重新換上了笑容:“姑娘,二姑娘著染秋送帖子過來了,說是請姑娘明兒過府品茶賞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