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一向寵愛兒子秦簡,認為自家兒子十分優秀。在秦簡會試上榜之后,這種想法就更加根深蒂固了。
即使許崢自小就有神童、才子之名,姚氏也頂多是在之前承認他有點才華。但如今許崢因為要守孝而錯過春闈,秦簡卻順利通過了會試,榜上有名。姚氏早在心里認定了兒子比許崢更加優秀,至少也不會在才學上輸給許崢。她明里暗里的沒少在背地里諷刺許崢,最無法忍受的就是許氏繼續抬高許崢,而貶低親孫子秦簡。
不過秦簡成為貢士后,許氏就已經沒再說過類似的話了,頂多就是認為親孫子與侄孫子同樣都很出色,只是侄孫子的運氣差些,錯過了這一科,否則表兄弟兩人定會同時上榜。
在姚氏為兒子驕傲不已的時候,許氏忽然又冒出一句,認為秦簡這一科能高中,是走了狗屎運,下一科再來就很可能會失敗了,比不得許崢下科定能高中……這叫姚氏如何忍?!
她就不明白了,她的兒子哪里就比不得許崢了?許崢就算小時候有過些才名,誰知道有多少是許家人故意宣揚的呢?就為了抬高許崢的身價,好騙個高門大戶出身的媳婦回去。許氏與許家人總覺得秦簡樣樣不如許崢,可事實上他頭一回參加鄉試就中了舉人,頭一回參加會試就上了榜。這還不叫真正的才子,什么才叫真正的才子?貶低一個真正的才子,卻去捧一個壓根兒就沒參加過會試的小小舉人,難道許家的血統就這么尊貴?那婆婆許氏還嫁到秦家來做什么?在許家做一輩子老姑娘不是更好么?!
姚氏被氣得臉都歪了。哪怕在這之前,她還無比反對兒子秦簡放棄這一科的殿試,如今為了在婆婆許氏面前挽回面子,她也顧不上那么多了,當即便道:“夫人這話也太小看簡哥兒了。今科春闈有幾千名舉子參加,簡哥兒能壓過那么多舉子,一考即中,可見他是有真才實學的,而且比很多人都要強!既然能做貢士,就意味著他的學問比一個舉人要好!就算三年后他再下場考一回,他也不會落榜!放棄這一科又如何?三年后參加春闈的人,不也一樣是沒考中過的舉子么?誰又能比已經考中過的他強了?!這一科簡哥兒年紀還輕,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備考,因此才考了二百多名。下一科他有更多的時間去溫書,說不定還能考中狀元呢!”
許氏聽得直皺眉頭:“你是被簡哥兒一朝上榜的喜訊沖昏頭腦了吧?今科才考得二百多名,你還指望他能中狀元?別做夢了!他多讀三年書,下一科能考中百名以內,我就要燒高香了。狀元?我還不如多指望崢哥兒呢。”她心情不是很好,也不想跟兒媳爭吵下去,便揮了揮手,“罷了,隨你們去吧。橫豎我們承恩侯府的子弟,不管是同進士還是進士,都一樣能做官。我也不指望簡哥兒將來能入閣拜相,隨他折騰去吧。下一科不中,大不了再考一回。白頭進士多得是,實在考不中,也不是做不了官。兒孫自有兒孫福,只要你們做父母的覺得可行,我哪里管得了這許多?”
姚氏頓時漲紅了臉,手都開始顫抖了,仿佛氣得隨時都要爆炸。
秦簡都聽得呆住了。雖然他挺高興看到母親姚氏似乎改變了主意,但他絕對不希望看到祖母與母親吵起來呀!
秦仲海清了清嗓子,有些尷尬地看了秦柏一眼,覺得母親與妻子就這樣把彼此的矛盾暴露在隔房的三叔面前,實在叫人難堪。他不得不試著把場面圓過去:“簡哥兒的請求,不知三叔怎么看?”
秦柏一直挺平靜地看著長房婆媳的爭端,來之前,他就已經預料到會有這種場面發生了,半點都不驚訝。他淡淡地對秦仲海道:“簡哥兒能有這樣的志氣,是一件好事。他到底在我跟前讀了這幾年的書,我也盼著他能考得更好些。我門下的學生,但凡是過了會試這一關的,幾乎都是進士出身,還沒出過一位同進士。我希望簡哥兒也不例外。”
秦仲海立刻就想起了吳少英與傳聞中的王復中,還有今科高中的王復林、于承枝與胡昆。這幾個年輕人他都見過好幾次,知道他們都是出色的讀書人,與秦簡也相處得很好。他明白了秦柏的意思,笑道:“若沒有三叔的教導,簡哥兒也不會有今天的成績。若三叔認為他還有些天賦,愿意繼續指點他,侄兒身為父親,自然也盼著兒子能有更好的前程。”
秦柏微笑道:“簡哥兒的根基確實有所不足,主要是文采略有欠缺。然而我在詩詞歌賦上頭,也不是十分出色。過幾日,我帶他去拜訪幾位京中有名的詩家,看哪位愿意指點他幾句,或許會有所長進,也未可知。倘若能拜得其中一位正式修習,那就更好了。”
秦仲海忙起身正色行了一禮:“謝過三叔。倘若簡哥兒日后果真有所成就,都是三叔所賜,我們父子終生都感激不盡。”又給兒子使了個眼色,秦簡忙湊了過來,與父親一道向秦柏行了禮。
秦柏微笑著受了他們的禮,又開始囑咐起秦仲海,既然要放棄今科殿試,另拜名師,該做些什么,準備些什么樣的禮物,去拜訪詩詞名家時又該注意些什么,等等等等。秦簡也在認真地聽著,將秦柏的話銘記在心。
秦柏并沒有跟許氏和姚氏多說什么。這件事,只要得到了秦仲海的支持,許氏與姚氏的意見就沒那么重要了。
許氏見狀,張了張口,終究還是什么話都沒說,只沉默著低頭喝茶。她是不會反駁秦柏意見的。
而姚氏剛剛幾乎氣壞了,這會子見沒人理她,便有些懵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平靜下來,然后就發現自己本來是反對兒子放棄殿試的,如今卻變成贊成了,想要再改口,已然來不及。因為丈夫秦仲海已經做出了決定,而她又沒辦法硬逼著兒子去參加殿試,取得好成績,那么她能做的事,除了支持兒子的決定以外,還有什么別的選擇呢?
姚氏有些悻悻然,暗暗埋怨地瞥了丈夫一眼,怨秦仲海沒有先跟自己商量過,就匆忙做了決定。不過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在佛祖面前祈求兒子下一科能順利高中,名列前茅,同時再祈求許崢考得不好,成績要比兒子差,好讓許氏沒機會再貶低兒子了。
秦簡棄考之事,就這么決定下來。長房與三房都平靜地接受了這件事,只是長房的下人之中,難免會有些議論,不少人覺得秦簡這么做,有些冒險了。秦家從來就沒出現過進士和同進士,就算他考了一個同進士又如何?但也有人覺得他這么做很有志氣,反正以他的出身,又不必考慮日后的營生,他如今又還年輕,早幾年做官和晚幾年做官,又有什么區別呢?
沒兩天,二房也得到消息了。秦伯復帶著妻子兒女一同來了長房,極其反對秦簡的做法。他覺得侄兒把科舉想得太簡單了,現成能到手的做官機會,居然就這么放棄了!若是換了他,哪里管得了是三甲還是二甲?早一日進入仕途,就早一日掌握權勢,這才是最實際的事!
重新起復之后,秦伯復心里不免生出幾分自得之心,到了隔房的堂兄弟們面前,也似有若無地炫耀著他的官職。當然,這只是因為他心里埋怨三位堂弟過去不肯幫他起復,如今正好顯擺他不必他們的幫助,也能東山再起,而不是他覺得自己的官職有多了不起。如今連秦叔濤都升了從六品,與他平起平坐,而秦仲海與秦平的官職,都是高于他的。他在這兩位堂弟面前,并沒有什么傲慢的資本,頂多就是小小地表達一下不滿罷了。
對于他這種不討人喜歡的言辭和態度,秦仲海卻是顧左右而言它,反倒埋怨起他接受了裴大爺讓出來的職位:“說是起復,這與降職有什么不同?!大哥犯的錯又不大,冠帶閑住也就算了,好歹還能保住六品的頭銜。可如今你又降了半品,在別人眼里成什么樣了?鴻臚寺的職位又不是什么風光體面的差事,大哥竟也不覺得自己吃了虧?!早知道你連從六品的官職都肯接受,我還替你挑揀什么?京中也不是沒有過從六品的空缺,若是外官,正六品和從五品都有!只是地方偏遠又貧瘠,我怕委屈大哥罷了。再過不久,估計就有個還算不錯的地方官職能空出來,正五品的知州,還是在比較富庶的江南地帶。六品京官外放到地方去,升上兩級也是尋常事。我早想著要替大哥打點打點,沒想到你居然一聲招呼不打,就到鴻臚寺去了!這個好缺只能便宜了別人,真真叫我不知道說什么好!”
秦伯復大吃一驚:“竟然有這樣的事兒?那你怎么不告訴我?!”
秦仲海哂道:“我頂多只有五成的把握,萬一事情沒成,卻先告訴了你,豈不是叫你空歡喜一場么?我還想著,等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再跟你說也不遲。結果……現在想讓你調職也不可能了,從六品的京官,如何能升到正五品去?若是你政績顯卓也就罷了,還能說是破格提拔,偏偏你是才起復的,履歷上又不大好看,不好操作。這一級之差,有時候就是天塹啊!”
秦伯復頓時郁悶極了。事情怎么就這樣不湊巧呢?
他如今對于侄兒的科舉,哪里還有什么談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