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整個雁棲大隊,似乎找不出比他更符合清風和清月開出的擇偶標準的對象了,這是否就是傳說中的天定良緣?
思及此處,清苓耳朵根一熱,暗罵自己想太多。
因低頭而露出的小半截脖頸,白皙嬌嫩,差點晃花向剛的眼。
他輕咳一聲,上前接過她遞來的籃子:“怎么送來了?我過去吃就行了。”
手指不經意間碰到彼此。
清苓赫地垂下頭,手腳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哦,師傅師娘在家招待鄧嬸子和向二嬸,你、你去了也不方便,就讓我送來了。”
向剛相對好些,畢竟是男人,這些年無論在軍校、部隊還是在外出任務,遇到過的女人可謂形形色色,其中不乏明里暗里跟他表白示意的。
只不過親娘丟下他跑了的陰影未曾徹底消散,便一直沒起這方面的心思。
之所以答應老張大夫的提議,一方面想要代建軍叔倆口子照顧這丫頭,另一方面,大概是覺得遲早要結婚,倒不如找個自己不排斥、并且覺得有趣的。
眼前這丫頭就是。
經過一晚上烙餅似地反復思考,他已然接受這丫頭即將成為他對象的事實。
可架不住在場幾個已婚大老爺們及其媳婦們的調侃眼神實在太火辣,連皮厚肉燥的他都有點hold不住,揉了把臉,領著清苓來到前院一角的石榴樹下。
長了將近二十年的老石榴樹,開枝散葉,樹蔭大得很。石榴花七月前就謝了,如今藏在茂盛枝葉間的是淺嫣紅的果子。待到金秋送爽的豐收十月,笑開顏的石榴也能吃了。
不過向剛沒在家的這七年,向家院子里但凡能吃的果子,都是被村里那些正處貓憎狗嫌年紀的熊孩子們翻進強偷吃掉的。
事實上,不止石榴,但凡院子里種著的果樹,只要果子成熟,分分鐘被村里那幫熊孩子偷得瓦塔精光。就好像專門有個孩子成天在向家院墻外盯梢似的。
向家這屋子,前院小、后院大,因為后院臨河、取水灌溉方便,所以前院只栽了棵寓意多子多孫的石榴樹和幾叢山里移來的杜鵑花;倒是后院,井然有序地種著一溜向永良成親那年從山上淘來的野葡萄藤、柿子樹、棗樹以及跟風種下的桑樹。
葡萄藤搭的木架經過這么多年的風吹日曬早已出現腐爛,這次修屋,向剛干脆用竹子搭了個新的——一側靠墻頭、另一側用幾根粗粗的竹竿支撐。
葡萄架旁是個高低層的雞舍,也是新搭的,打算把清苓那兩只寶貝山雞拎過來養幾天——后院雜草叢生,可吃的蟲子不少。等雞們吃得差不多了,他在清理菜地。
雞舍旁是枝繁葉茂、恍如一柄天然大傘的桑樹。
當年村里幾乎家家戶戶都種桑樹,說養蠶能掙錢,躍躍欲試誰都想試上一試。不想種下的桑樹苗還沒長開,大革命開始了,各路市場被嚴格規范、私人買賣都被嚴禁,否則就是投機倒把、割資本主義尾巴。
以至于家家戶戶的桑樹成了果樹,除了每年五六月間摘果子嘗個鮮,養蠶的事被大伙兒集體咽回了喉嚨。
清苓家原先也有兩棵桑樹,舒老太一家強行搬進的那年初夏,鳥雀嘰嘰喳喳地圍滿樹和人搶桑葚吃。才學會走路的舒寶貴,話還講不大利索,卻知道桑葚是個好東西,揮舞著小胖手去趕鳥雀,被一只嘴喙尖厲的鳥啄破了額頭,疼得他哭鬧了一宿。
舒建強一怒之下,把那兩棵桑樹全砍了當柴燒。說來,桑樹的生命力也旺盛,被砍得只剩根了,依然發出了鮮綠的嫩芽,三年下來,竟又長出不少長長短短的枝,照這個勢頭,明年初夏說不定能吃上桑果了。
咳,扯遠了,拉回來。
桑樹再往北就是向家的后院門了,院門出去沒幾步就是河埠頭,相比矮墩橋東,這邊的水位較高,水質也清,甚至能看清河底的水草長什么樣。
水里魚蝦、河岸螺螄都不少,不過也就洗菜、淘米時順手撈兩把,正兒八經的撒網、垂釣是決不允許的,畢竟是大隊的集體資產,誰要是損公家、飽私囊,絕對會成為眾矢之的。大隊牛棚閑置著,想挨批盡管去。
后院另一頭種著兩棵桂花樹、一棵棗樹、一棵柿子樹。除了桂花樹是花開花落、無人采擷,棗樹、柿子樹和其他果樹一樣,每逢果子成熟就被熊孩子造訪。哪怕是酸的、澀的也不放過。嘴巴淡出鳥的時候,酸的澀的也好吃。
村里不少人都忌諱向剛,連帶著向家也成了洪水猛獸吞吐之地,平時能繞道繞道,不能繞道就硬著頭皮匆匆經過。自然不允許自家孩子見天地往向家跑。那些熊孩子都是避著父母、偷摸來的。
在他們眼里,向家院子就是天堂,是樂園——這么多好吃的水果!且從初夏到深秋,每個季節都有。每次來,你拎竹籃、我抱笸籮,猜拳輸的放風、其余翻墻進去摘,手腳靈活的爬樹,不靈活的蹲樹下撿。一邊摘一邊往嘴里送,吃到甜的笑瞇眼,吃到酸的直齜牙,齜完繼續吃。摘完、撿完吹一聲口哨,撤得一干二凈。
所以,向剛的歸來,最受打擊的非這幫熊孩子莫屬了,見天地問他們父母:“姓向的那兵嘎子啥時候回部隊啊?以后還會回來嗎?”眼瞅著石榴、棗子快成熟了,再不走,他們要吃不上了。
父母被問煩了,順嘴回一句:“小屁孩兒管那么多干啥!人家是回來討媳婦的,沒見屋子都翻新了么,娶了媳婦自然是要回來的。”
熊孩子們立馬蔫了,個個垂頭耷腦,桑心啊!盼月亮數星星地送走夏收農忙、即將迎來諸多果子成熟的金秋,忽然被告知天堂樂園其實是有主的、如今那主人回來了,沒他們什么戲唱了……嚶嚶嚶……
倒霉的向剛,回趟自己老家,都能成為半大孩子們幽怨的對象。當然,他還渾然不知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