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如今與秦彥婉熟悉了許多,便抬手拍去了她的手,搖頭道:“五姊姊的花園我沒見過,自不好說。我只知眼前這一樹紅梅白雪,卻端是好看。我想著,多有多的好,少也有少的好,滿園冷蕊與一樹寒香,并不能強分出高低來。”
“就你最會說。”秦彥婉向她笑了笑,眸中含了一絲贊許,顯是對她的話很是認同。
秦素含笑不語,仍是望著那一樹紅梅出神。
秦彥婉亦望向花樹,感慨地道:“今冬極冷,我還以為要凍壞了它,不想倒比往年開得更好,可見這傲雪寒梅,正是愈冷風骨愈佳。”
她這話頗有幾分意味,倒像是以花喻人。說罷她便安靜了下來,望著那一樹絕艷沉默不語。
秦素一時間亦頗為感慨,思及前生所遇種種,亦是不說話。
兩個人各自怔忡了一會,秦彥婉當先回過了神來,淺笑著向秦素告罪:“瞧我,竟在這里發起呆來,怠慢了六妹妹,還望你別惱我才好。”
秦素便提起袖子來掩了唇,打趣道:“二姊姊看花如看人,我卻是觀人如觀花。二姊姊花容月貌,亭亭堪比水仙、高潔堪擬冰雪,可比那什么紅梅白梅的好看得多了。”
秦彥婉笑著又向她頭上輕敲了一記,嗔道:“又來胡說了。”說著便攜了她的手,二人踏上了曲廊,一路行至正房。
采藍早便得了消息,正自守在門邊,此時見她二人來了,便親起門簾,將她們讓進了屋。
“先布置下去吧,這時辰正早,廊下也亮著。”秦彥婉輕語細細,吩咐采藍道,語罷又請秦素坐:“六妹妹略坐一會,待擺了畫案,我們便出去賞花畫梅。”
秦素側首往門外瞧了瞧,卻見那檐下垂了好些冰棱,細長如冰劍,透明的一注又一注,在陽光下凌空懸著,彩光若炫。她一時間便有些躊躇起來,蹙眉問:“外面頗冷,會不會凍了墨?”
墨倒在其次,主要是她的膝蓋受不得凍。如今雖不必貼膏藥了,但還是需得保暖一些。
秦彥婉便笑道:“六妹妹放心便是,我叫人備了碳爐,還有好喝的水呢。”語罷還向她眨了眨眼,神情是難得的輕快,那清麗的面龐光彩流轉,宛若上好的水晶映著燭光。
縱然前世見慣了美人,此時的秦素亦不由自主地有些發怔。
秦彥婉的美,全在一個“清”字,如冰化水、似雪凝霜,不染半分塵埃。
她的心底便又有些灼痛起來,眼前似是浮現出了一個單弱的背影,孤涼而瘦削,在異國寒冷的星空下踽踽獨行。
秦素閉了閉眼,將心頭泛起的莫名情緒壓了下去。好在此時秦彥婉轉頭吩咐采綠各般事宜,并沒注意到她的變化。
幾息之后,秦素的心緒終于平定了些,秦彥婉也吩咐完了諸事,便回首道:“六妹妹且等一會,很快便能歸置好了。”
秦素含笑點頭,秦彥婉便喚人進來,倒了兩盞暖暖的水,二人在西次間坐了,一面烤著火,一面慢慢地喝著水,扯些閑話。
那廂便有小鬟三三兩兩地走動起來,或調配桌案,或提凳端爐,不一時,便將一應用物皆備妥了。
采綠便掀簾走了進來,躬身道:“女郎,畫案便設在廊下,碳爐也置好了,風爐上燒的是前年春分時收著的雨水,摻了兩盞去歲梨花上集的露水。”
秦彥婉點了點頭,細聲叮囑:“叫人看著爐子,那水只能燒得一滾,久了便不好喝了。”
秦素靜靜地聽著,心下卻著實有些不以為然。
什么雨水烹茶、梅花煮酒,什么鑿冰懸燭、香粉盈車,身為一代妖妃,這些花樣百出之事,前世的她幾乎整天都在做,想盡各種辦法討好中元帝,現在想來仍覺得滿心發膩。
雨水和井水烹的茶,在她嘗來味道都差不多;梅花煮酒倒是挺好喝的,可是那花兒的幽冷寒香被熱氣一蒸,便也變得俗了;此外,鑿冰太冷凍手、香粉太濃嗆鼻,再諸如移春之煩絮、架鳥之聒噪等等等等。
總之,這世間一切的風雅事,皆是聽著好聽,做著無趣,還不如老老實實地酒是酒、茶是茶,反倒滋味更長。
她心中思緒如飛,前世今生兜了個來回,神情中便含了一絲惘然。
秦彥婉恰于此時回首,見秦素垂首不語,便奇道:“怎么忽然便這般靜了下來?倒叫我怪不習慣的。”
聞聽此言,秦素先是愣了愣,旋即便一臉哀怨地嘆了一聲,轉向采藍道:“你也瞧瞧,二姊姊有多么地難伺候,一時嫌我吵,一時又嫌我呆,我這個妹妹好生可憐。想必你們這些常年跟著她的,就更可憐了。”語罷便一本正經地搖頭嘆息起來。
秦彥婉立時拿眼睛瞪她,誰想自己撐不住,到底笑了出來,遂習慣性地向她頭上一拍,笑罵道:“真是話多,我就問了一句,你便回了我一車的話。”
那廂采藍也忍俊不禁,笑著出了屋,令小鬟看好風爐,又親自去了東梢間,將筆墨紙硯也捧了出來。
秦素與秦彥婉便相攜而出,卻見那廊下已然擺了兩張玄漆小畫案,案后設了鼓凳,左手邊各是一只雕了梅雪迎春的直足小憑幾,上頭擺著一應畫具。
秦素便將阿栗喚了過來,令她回東籬拿畫筆等物,又向秦彥婉笑著請罪:“二姊姊見諒,我用慣了我的那一套筆硯,可并非嫌棄二姊姊的東西不好。”
秦彥婉愛畫成癡,自己作畫時的講究便有一大堆,此際聞言,越發對秦素起了知音之感,微笑道:“我也是一樣的,六妹妹但去取便是。”
阿栗得了指令,先去東籬搬來了筆墨等物,其后又來來回回地跑了好幾趟,一時取瓷壺,一時取鎮紙,被秦素支使得團團轉。
待阿栗最后一次出門之后,便未再出現,返回來送東西的,換成了一個叫阿葵的東籬小鬟,東晴山莊眾人卻無一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