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楚修笑了笑直接抬頭看著站在不遠處的吳世軍。
“吳大人這般聰明,應該知道我今日找你來是為了什么。”
吳世軍皺眉:“世子之心我怎能知曉,我與世子未曾深交,更素無往來,實在難以猜度世子心思,世子有話不妨直言。”
“六年前,伏牛嶺。”
吳世軍臉色瞬變,他緊緊攏著袖間的拳心。
廖楚修挑眉:“當年燕軍大敗,我父亡于伏牛嶺,鎮遠侯府險些一夜傾顛,吳大人可知其中詳情?”
“我不知道世子在說什么!”吳世軍冷聲甩袖。
“是真不知道,還是知道卻不想說?”
廖楚修抬頭看著他:“六年前伏牛嶺一役,我父親帶兵與南越交戰之時本是大勝之象,洪楚等國被滅,南越稱貢在望,可誰知道戰況卻突轉急下,我父親被人設伏葬身于伏牛嶺,他所帶數萬將士更是無一生還。”
“當年事情如何,吳大人是當真不清楚,還是只是不愿意告訴于我?”
吳世軍被廖楚修的話說的心中凜然,面上卻是半點表情都沒有:“世子說笑,六年前我雖在陽檜,卻并未和軍中有所牽扯,陽檜離戰場所隔甚遠,伏牛嶺一役我更是毫不知情。世子若是想要知道當年的事情,該去問賀蘭將軍,或者是當年知情之人,而不是我。”
“是嗎?”
廖楚修聽著吳世軍的話,面上浮現抹冷然。
“既然毫不知情,那吳大人能不能告訴我,你與溫家募兵十數年,早就將西疆四部驅于蘅水之外,為何六年前燕軍與南越大戰之時,西疆會突入戰場?”
“你在陽檜募兵十數萬,私軍堪比京衛,又為何面對西疆三萬人便毫無還手之力,在南越戰情緊急之時被西疆之人侵入西南腹地,又以軍情告急之勢前往河福郡求援,讓得南征軍分兵增援陽檜,以至于疏漏夷川關外被人設伏,最后致使我父親和那數萬人生生藏于伏牛嶺,甚至連我外祖父也險些命喪夷川關外?”
“你到底是不知,還是你根本就參與其中?!”
廖楚修面色森寒,每一句話都如同利刃,刀刀見血直刺人心,直剮的吳世軍骨肉生疼。
吳世軍沒想到廖楚修今日找他來是為了此事,更沒有想到他會這般直接的將當年的事情搬了出來,他恍然之間就想起了六年之前的事情,想起當年他做決定后多日的夢魘,想起那一場大戰里所死的那些人。
他緊緊咬著牙,臉色鐵青中帶著蒼白,身形緊繃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更不知道什么放西疆入境,我本是文臣,不懂用兵之道,哪怕手中有兵也未必攔得住西疆悍將。”
“而當年的鎮遠侯戰敗于伏牛嶺之事更是滿朝皆知,陛下更曾命人查過此事也并未曾申飭于我,如今世子卻是來污蔑我,說我刻意與人勾結暗害侯爺,簡直是荒謬至極。”
“世子今日約我來此,若是為了此事,那恕我不能奉陪!”
吳世軍說完之后轉身就想走,廖楚修沒有攔他,甚至身形都沒有半點動彈,只是坐在船頭緩緩說道。
“吳大人就真的這般理所當然,毫無半點愧疚?”
“承德九年,你以翰林院侍講之職硬捍御史臺,為你師兄蔡錚言命一案請命,因觸怒圣顏險些命喪于御龍臺;”
“承德十一年,你為替嶺山含冤學子平反,與內閣次輔薄德越起了沖突,三進大理寺,后更是幾度被貶斥剝去官身,可你卻依舊不肯屈服,費盡兩年時間抽絲剝繭搜集證據,生生搬倒了薄家一系,震驚朝堂。”
“承德十五年,你任刑部侍郎,短短一年時間便平反冤案二十六件,笞打當朝太傅之子,得罪了朝中過半朝臣……吳大人,你當年也曾心懷天下,也曾有仁心傲骨,也曾不屈于權貴,可如今的你呢?”
“你可還記得,你當年入仕之時曾經說過的豪言壯語,午夜夢回之時,你可又還記得,那伏牛嶺上因你而喪命不得安息,夜夜哭嚎無處可歸的冤魂?!”
“你難道就半點不曾后悔嗎?!”
吳世軍猶如被重錘擊中,臉色倏然煞白。
他想要離開,可腿間卻猶如灌入了千斤之力,他想要捂耳不聽,可手指卻半點動彈不得。
忘了嗎?
他怎可能會忘。
當年他也曾經為國為民,也曾經滿腔抱負,也曾經不懼權貴不懼生死為人稱頌,可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一切就變了,變得面目全非連他自己也快要認不出自己。
他為利起早,為臣無道,早忘了當年抱負。
無人再記得當年那個享譽朝堂的吳翰林,更無人記得當年那個五年十三階,為百姓稱頌青天明月的吳侍郎,將來史書工筆之上,書寫他吳世軍的,只有“亂臣賊子”四個字。
吳世軍眼睛猶如入了沙子,回頭之時已然通紅一片。
“悔又如何,事已至此,我早就沒了回頭之路。”
“回頭之路的確沒有,造反亂政,今上絕不會容你,可是你妻兒家人未必沒有生路,端看你如何選擇。”
吳世軍心中一震,猛的抬頭看著廖楚修:“你什么意思?”
廖楚修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要知道當年之事。”
渡口之上蘆葦輕晃,羅毅帶人守在遠處,而廖楚修和吳世軍并肩立于渡頭。
吳世軍緩緩說著當年的事情,而廖楚修臉上神色至始至終都一如之前,讓人絲毫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吳世軍既然已經開了口,便對當年的事情再無隱瞞。
六年前,南越突起戰亂,周邊洪楚等小國趁火打劫,河福郡岌岌可危,鎮遠侯奉旨帶兵出擊南越,與賀蘭明泉一起平定邊患。
而幾乎在他帶兵南下同一日,吳世軍也收到了京中的密信,說鎮遠侯一直在追查先帝死因,甚至在尋找先帝印信,而他所追查到的線索除卻新帝之外,其間更有矛頭直指溫家。
那密信中只有一句話,就是讓他想辦法將鎮遠侯留在南境,永遠回不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