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韶昀聽完秦媽媽的講述,不由得想起了一年前初見她時的情形。
傅府早些年便是他的母親傅夫人賀氏主持中饋,那時府里正好缺幾個使喚的下人,牙婆帶了幾十個丫鬟婆子到傅府讓賀氏挑選。
如果說現在的秦媽媽瘦得幾乎不成人形,那么一年前的她根本就像沒了靈魂的軀殼,除了眼珠子間或那么一轉,讓人感覺不到半點生氣。
賀氏出身高貴為人也精明,見牙婆居然把這樣快斷氣的婆子往自己家里帶,當時臉色就十分難看了,好在她十分顧及顏面沒有發怒,但挑人的時候自然就略過了秦媽媽。
事情也是湊巧,那一日傅老夫人李氏帶著幾個孫子孫女去上香歸來,行至傅府側門時剛好遇到了準備離開的牙婆,她身后便是那些傅夫人挑剩下的丫鬟婆子。
牙婆等人自然不敢沖撞了傅家一行人,全都低下頭規矩地立在路旁等候傅家人先行。秦媽媽身子太過虛弱了,就在李氏等人經過她身旁時,她整個人突然朝地上栽去,還好孫燕反應快,和一個小丫鬟及時扶住了她。
世上最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就是緣分,孫燕很小就寄人籬下,從不敢以小姐姑娘自居,更不敢提出任何要求,那一天她卻大著膽子求李氏救一救秦媽媽。
李氏不是什么樂善好施的人,加之素來不喜歡孫燕,要是平日她根本不會理會這樣的事,偏偏那一日剛從寺廟里上香歸來,滿腦子都是住持大師那些行善積德的話語,她竟然破天荒地同意了孫燕的請求。
孫燕把秦媽媽扶回自己的小院,又請了府醫來給她把脈開方子,幾日后秦媽媽總算清醒過來。
孫燕身邊只有一個呆笨的粗使小丫鬟,她在屋里又整日忙著做針線,幾乎沒有人能和她說上話。大約是同病相憐的緣故,兩個孑然一身的人幾日相處下來竟然十分投緣,孫燕開始有了想把秦媽媽留在身邊的念頭。
然而她在傅府的身份很是尷尬,留下秦媽媽這件事她絕對是有心無力,還是傅韶昀看破了她的心思,在李氏和賀氏面前說了幾句好話,秦媽媽才在傅府安頓下來。
“媽媽,原來你竟經歷了這么悲慘的事……”氣氛有些沉悶的亭子里突然出現了女孩兒抽抽搭搭的聲音。
秦媽媽講完事情經過后,豆豆幾人都陷入思考中,誰也沒有發現亭子里多了一個人,此時方才看到傅韶昀身后一個素衣小姑娘小臉都哭花了。
“姑娘……”秦媽媽起身把孫燕攬進懷里,主仆二人哭了個稀里嘩啦,采青采桑兩個之前就心酸得不行,又怕被自家姑娘說沒出息一直沒敢哭出聲來,見此情形再也憋不住,也抱頭痛哭起來。
“傅表兄,你說我該不該去泉州,亦或先回一趟杭州?”豆豆仿佛沒有看到哭泣的幾人一般,表情嚴肅地看著傅韶昀。
聽了這樣悲慘的經歷傅韶昀的心情十分壓抑,但他畢竟是有見識的男孩子,知道痛哭除了發泄之外根本沒用,此時他也顧不上安撫孫燕了,撫著下頜認真思索自己在這件事上能做點什么。
一聲“傅表兄”,讓他像是被驚醒一般猛地抬起雙眸,只見對面的小姑娘目光清亮,渾然不似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遇事除了哭泣還是哭泣。
豆豆見傅韶昀有些發愣也不和他計較,把方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
傅韶昀把豆豆的話認真思索了一番,沉吟片刻后道:“我覺得你還是回杭州府去比較妥當。”
果然事行事穩妥之人,豆豆也知道自己最好的選擇是回杭州,可依舊不甘心道:“如果我一定要去泉州呢?”
傅韶昀扯了扯嘴唇道:“那還不如我去呢,我去了最多和程家的人唇槍舌戰一番,你去了一準兒得動起手來。無論動嘴還是動手,其實都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反而會打草驚蛇。”
朱氏之所以對秦媽媽趕盡殺絕,無非是怕程大老爺見到她就想起小胖子,畢竟是疼了十幾年的孩子,萬一聽得多想得多心軟了呢?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有的事情之所以能一直隱瞞下去,不是因為墻不透風,而是直接讓風消失于無形。
如今秦媽媽在朱氏那里已經等同于徹底消失,那么他們在沒有找到小胖子,或者說沒有把握替小胖子證明身世的情況下真沒必要主動跳出來,那樣反而讓朱氏有所警惕。
她從前做的事情必然有漏洞,查缺補漏的事情還是別讓朱氏去做了,那簡直是在給自己一方添麻煩。
“傅表兄的話很有道理,那么我們要做的就是盡快把小肥哥哥找回來,這個仇得他自己去報,可是……”豆豆的眉頭更糾結了,“人海茫茫,該上哪兒去找他呢?”
傅韶昀道:“這事一時半會兒急不得,咱們手中的權利有限,能動用的人手也不多,還得仔細商量出個好辦法。”
“我本來打算寫封信給爹爹,讓他問一問朱先生到底怎么回事兒,現在看來這信暫時還不能寫,朱先生要是去找朱氏詢問,照樣是打草驚蛇。”朱氏的確做了惡事,但誰又拿得準朱先生會幫理還是幫親。
“不如我們去萬家莊找敏表姑?她和表姑父認識不少江湖上的朋友,說不定比尋官府還管用。”傅韶昀突然想起以前在長沙府見過的謝敏夫婦,覺得這個主意實在是不錯。
“傅表兄真是聰明,咱們就這么辦!”豆豆沖傅韶昀伸出大拇指,兩人一掃之前的愁緒忍不住相視而笑。
“哥(姑娘)……你們……”她們這么傷心,這兩人非但不難過,居然還笑上了?四個正抹著眼淚的人忍不住異口同聲埋怨道。
“燕子,這是沅表……你們倆到底誰年紀大。”傅韶昀本想給兩人介紹一下,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也不是很了解情況。
“我今年十一歲,七月份的生日。燕子你多大了?”豆豆一看這小姑娘楚楚動人的,大約不像自己臉皮厚,便主動走到孫燕身旁。
果然孫燕有些小羞澀,給豆豆行了個禮細聲細氣道:“我也是十一,九月的生日,燕子見過沅表姐。”
眼睛哭得紅腫的燕子本就我見猶憐,何況這還是元二姑娘生平第一次有小姑娘叫她表姐,整顆心都軟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