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長沙傅同知的府邸還是紹興的傅宅,孫燕的院子都是最小最偏僻的,她在傅家基本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傅韶昀雖然從小就十分照顧她,但他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都要用在學業上。何況孫燕也清楚,傅家的人才是傅韶昀真正的親人,有些話在他的面前說只會讓他為難,所以她的內心是十分孤獨的。
直到一年前遇到秦媽媽這個憔悴不堪的婦人,讓孫燕覺得冰冷徹骨的生活開始有了暖意。
秦媽媽平日話不多,卻像一個真正的母親那樣照顧著她的一切。
從她記事以來,第一次有人時時注意她的冷暖,關心她有沒有吃飽,在她熬夜做針線時強行吹滅油燈讓她睡覺,在她傷心難過的時候靜靜聽她訴說心事。
雖然任她怎么詢問秦媽媽也不愿意和她講從前的事情,但她心里清楚那一定不是段能讓人愉悅的經歷。
今日哥哥讓人傳話說杭州元府的老夫人和二姑娘到宅子里做客,讓她去園子里作陪,她剛想讓秦媽媽替她挑一件合適的衣裳,卻見秦媽媽慌不擇路地跑出了屋子。
她心里十分疑惑,也顧不上換什么衣裳了,急匆匆追了上去,誰知平日里身子虛弱的秦媽媽竟然能跑得那么快。
等她尋到亭子里時秦媽媽正講到最悲慘的地方,她方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比她更加苦命的人。秦媽媽曾經有丈夫有孩子,還做過一個小少爺的乳娘,但如今的她早已孑然一身,一無所有。
她第一次深恨自己太過弱小,除了陪著一起傷心哭泣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幫助秦媽媽,好在她還有哥哥,今日還有了那樣美麗而堅強的沅表姐……
“姑娘,飯都要喂到鼻子里了。”昏黃的燭光下,秦媽媽臉上似乎都泛著暖暖的柔光,笑著打趣邊吃飯邊傻笑的孫燕。
“媽媽——”孫燕小聲撒著嬌,聽得秦媽媽的心都化了。
“姑娘,媽媽都忘了問你,表少爺要隨著元家老夫人和元二姑娘去杭州府,你是怎么打算的。”秦媽媽自然是希望姑娘能和傅韶昀一起去,但這似乎不太可能。
孫燕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這次能到紹興府都是哥哥費了許多口舌在祖母面前替她求來的,再隨著去杭州府簡直是異想天開。
“媽媽,你不要離開我……”她此時已經顧不上考慮和傅韶昀分開的事,最害怕的反而是秦媽媽隨著沅表姐離開,畢竟杭州府是秦媽媽的故鄉。
“傻姑娘……”秦媽媽摩挲著靠在自己懷里的小腦袋,柔聲道:“媽媽怎舍得離開你,就算將來尋到小飛少爺,他大概也已經長成男子漢,不再需要我這個乳娘了。”
秦媽媽只是盼著少爺能平平安安,至于能不能繼續留在他身邊她已經不敢有太大的奢望了,少爺還有大事要做,她不想成為他的拖累。
※※※※
謝敏兩年前終于出嫁了,夫君是離紹興府百里開外的萬家莊少莊主,就是當年莫神醫打趣過的那位萬大公子。
在豆豆的軟磨硬泡下老夫人終于答應讓她和傅韶昀一起去一趟萬家莊。
從紹興府去萬家莊走水路便可直達,豆豆帶了采青采桑,傅韶昀則只帶了小廝重九,一行五人雇了一艘烏篷船,第二日清晨便出發了。
烏篷船在河里飛快地穿梭,嘩嘩的水流聲和著沙沙的雨聲讓人平添了一絲愁緒。
口齒伶俐的豆豆姑娘抱膝坐在船艙里一言不發,顯得格外溫婉而靜美。向來喜歡清靜的傅韶昀反而不習慣了,他甚至覺得那個對他下黑腳,把他說得瞠目結舌的沅表妹更加的鮮活,更加有靈氣。
打住!他這是抽風還是犯賤,難道斷了一只胳膊還不夠,女孩子自然還是這樣嫻靜的好。
都說春困秋乏,兩個丫鬟和一個小廝因為主子們不說話也不敢吵鬧,沒多久三個家伙便借著小船這晃晃悠悠的勁兒打起了瞌睡。
瞌睡是會傳染的,漸漸傅韶昀也覺得自己上下眼皮直打架,但他一看重九那副東倒西歪口水都快流出來的樣子,暗道自己在船艙里睡著了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注重形象的傅大公子心里直搖頭,強打起了精神。
“沅表妹,你和別的女孩子真不一樣。”傅韶昀想起了昨日豆豆的表現,忍不住開口道。
“你干脆說我不像個女孩子好了。”豆豆知道傅韶昀的意思,不就是沒掉眼淚么,這也值得大驚小怪的。
傅韶昀搖了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聽了那樣的事情誰都會難過,而且我看得出來那位程家少爺和你關系很好,所以你才是最難過的人。”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這話其實對女孩子來說也一樣,或許真是未到傷心處吧,在我看來小肥哥哥離開程家也不見得是壞事。”豆豆依舊低著頭抱緊雙膝,聲音也越來越小。
見她這般嘴硬,傅韶昀也不再開口。有的人眼淚流在臉上,有的人流在心里,其實流在心里的人才是最難過的,同樣也最讓人心疼。
烏篷船一路順風順水,午后便來到了萬家莊。不巧的是今日一大早萬家大公子和大奶奶到另一個莊子里喝喜酒去了,大概晚間才能回來。管家倒是挺熱情,把幾人迎進莊子里安置妥當。
飯后傅韶昀讓重九準備好筆墨紙硯,主仆二人一起來到了豆豆房間一側的小偏廳。
“傅表兄這是要寫字還是作畫?”豆豆有些疑惑,再用功也不在這一時吧。
“噯——”傅韶昀假意長嘆一聲,“總算也有你轉不過彎來的時候了,所謂按圖索驥,要尋人也得有幅畫像不是?”
豆豆一拍腦門,“我是急糊涂了,還是傅表兄想得周到,咱們這就畫起來。呃……聽說表哥詩畫俱佳,不如由我來描述,你執筆?”
傅韶昀如上次一樣把吊在胸前的胳膊朝豆豆比劃了一下,戲謔道:“我倒是想幫忙呢,可仙人掌不是斷了么?”
豆豆小臉頓時爆紅,她這是挖個坑把自己埋了,這話她只對謝姣講過,居然也能傳到傅表兄耳朵里!
傅韶昀十分善解人意解釋道:“是昨日你的兩個丫鬟說笑的時候被我聽到的,我雖然從不曾習武,但耳力甚佳。”
“采青采桑——”豆豆惡狠狠地大吼了一聲,身后卻早已空空如也,哪兒還有那倆碎嘴丫頭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