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樂樓中,原本坐得滿滿當當的一樓大堂已經差不多走空了,二樓的劉禹等人見此情形也準備下樓,楊行潛帶著人正在收拾,將那些線箱取下來裝好。
這些并不是他剛帶來的,而是建康城里的存貨,正在忙碌的十多個軍士,可算是這個時空資深的老電工了,架設類似的系統已經頗為熟練。
“子青,某先走一步,少傾家中再聊。”謝堂同他拱了拱手,帶著自己的家人下樓而去。
另一個樓道口,幾位女眷被各自的侍女牽引著走出來,盡管她們都是帷帽遮體,劉禹也明白不能直視,那樣太過無禮,趕緊低下頭來。
隨著釵佩聲動,劉禹只覺得一陣香風襲來,大量腳步從他的身邊經過,不知道是誰緩了一緩,似乎打量了他一眼,隨即就下樓而去。
“那是公主和她的琴曲師傅,宮中供奉,她們來得比咱們還早些。”剛剛抬起頭,就聽到了妻子的聲音。
透過帽子上的面紗,璟娘看著夫君的神情,似乎有些茫然,不像是認識的樣子,難道自己猜錯了?
“走吧。”照例牽過她的手,劉禹小心地扶著她下樓梯,那位十多歲的可憐公主么?他只有一面之緣,現在印象都有些模糊了,只知道小小年紀就生得極美而已。
慈元殿中,太皇太后謝氏沒有坐在高位上,而是在殿中踱著步,一個保養得極好的男子正坐在錦墊上,面上帶著恭謹之色。
“圣人......”他剛剛欠了欠身準備開口說話,就被謝氏給打斷了。
“二叔,你難得入一回禁中,身上又沒帶著朝職,這官稱就不要叫了。”謝氏擺了擺手。
“嫂嫂說得是。”趙與芮給她行了一個家禮。
她說得沒錯,雖然他是理宗的親弟,先帝的親父,當今的親大父,可為了避嫌,一直深居簡出,以財色自娛,從來都不敢行跋扈之事,這才贏得了朝野上下一致的尊重。
“此行結果如何先不必提,你只說說看,劉子青如此行徑,倒底意欲何為?”
“這個么,某與府上幾位先生議了議,都覺得他這么做無非就是另僻犀境,避免了與民爭利爾。”趙與芮字斟句酌,想了又想才答道。
聽到他這么說,謝氏詫異的轉過頭來,就算居于深宮,這京師之地的事又如何不知曉,今日豐樂樓那里坐著的,難道不是“民”?
“嫂嫂且聽某說,劉子青這份籌劃,非同尋常,一股之金就達千瑉,試問就算在臨安城中,哪家哪戶又輕易拿得出來?此其一。”
“其二者,以今日豐樂樓中所見,莫看下面都是商賈,哪家背后又沒有些倚仗,劉子青打的也就是這些人的主意。某與先生們起先大惑不解,若是一味斂財,何不少些門檻,他特意如此,應當有此考慮。”
這樣的言辭勉強說得通,謝氏擔心的也就是民亂,只要占絕大多數的市井小民無恙,就扯不出多大的亂子,如果那些商家背后都有勢力,反而能對他有所約束。
“二叔,你府上開銷甚大,這一次拿出如此多的銀錢,可有關礙處?”
“多謝嫂嫂關心,弟家中還有些積蓄,若是不夠,再來向嫂嫂討要便是。”
謝氏顯然知道他應承的數目,他從理宗朝就是親王之爵,那時的大宋還是很富裕的,自己的兄長時不時地就會有賞賜發下來,數十年積累下來,加上自己的運營,財產當然不會少,只不過大都是田產地皮,要換成銀錢才行。
謝氏點點頭不再多說,她提點這么一句也是客氣話,整個禁中只怕還沒有榮王府富有,若不是這樣,她又怎么會放任劉禹去搞,朝堂上下想銀錢都想快瘋了,她擔心的是太過顯眼,會引得朝堂側目,現在只怕那些言官的眼睛已經盯上了。
相信這也是劉禹拉上各家權貴的原因,可是光是這樣還不夠,有宋三百多年來,大宋的勛貴只怕是最為安份的,沒見包龍圖鍘個五品的駙馬都尉都能上戲,結果還是虛構的。
她倒是想給這件事弄一個官身的皮,就如徽宗朝的東南應奉局那般,可一想那個機構的臭名聲,謝氏還是按捺住了心底的想法,先看看再說吧。
就在趙與芮在想著怎么提出告辭的時候,殿里突然傳來一陣琴音,謝氏也是一怔,隨即就想起來,一早自己答應了她們出宮,想必是已經回來了。
“節帥,韃子開始渡江了。”
無須部下的提醒,張玨已經清楚地看到了他們的一舉一動,這一次涉水而過的應是韃子主力,他們脫掉了身上的鐵甲,高舉著兵刃,一步步地在水里挪著。
可看看他們的人數,這仍然只是韃子的先鋒,他們的主力大軍還不見蹤影,張玨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一切都只能靠王世昌自己。
此刻,王部差不多共有五千之眾,除了他自己的將近兩千部屬,還有一千多瀘州招的新軍,以及不久前收到的兩千降軍。
他的陣形逼得很近,直接抵在河床上,以防韃子上岸之后有沖鋒的距離。奇怪的是,整個陣中前方是新軍弓箭手,后方是他的部屬,那些降軍卻在不遠處休整。
“沉住氣,就如平時訓練一般,莫慌,韃子還遠著哩。”王世昌在新軍身后走來走去,時不時地拍拍某個年青弓手,讓他放松下來。
這些人幾乎沒有見過血,參加的實戰也就是奪取神臂城時追剿敵人散兵,現在親眼看到幾千敵人慢慢地涉水過來,多數人都已經手心冒汗。
“預備!”
片刻之后,他估摸著第一批敵人進入了射程,沉聲低喝道,隨著他的命令,新兵們都取出箭支,搭在了弦上,然后緩緩拉開。
“放。”
這一輪的齊射沒有取得多少戰果,除了射歪的,就是射正的那些也多半被敵人高舉的盾牌擋了去,這些射出的箭矢仿佛像是信號一般,敵人高聲呼喝,開始加快了速度。
“自行發射。”王世昌盯著敵人的步伐,最多再過兩輪,這些人就將登岸,他朝著身后高舉手臂,部屬們微微屈起腰,手執刀槍,準備同敵人接戰,而他自己也拔出了腰間的佩刀。
走在人群中的一個千戶只戴了一個鐵盔,身上卻沒有披甲,不僅如此,他的上身裸著,幾根布條橫七豎八地纏在上面,嘴角不停地咧著,就像是生了病打擺子的模樣。
宋人的射擊在他看來雜亂無章,根本沒有傷到幾個人,他的人已經涉過深水區,開始加速向前沖刺。宋人的弓箭手從陣中的間隙退了回去,雙方即將短兵相接。
“沖上去,沖垮他們。”他興奮地高聲大吼,整個隊伍就在水里做出了沖鋒的姿勢。
王世昌側身閃過一柄鐵槍,手上的長刀順勢平削,敵人棄槍收手,刀鋒在他胸膛劃過,帶出一抹鮮血。還來不及收回刀勢,刀光自斜刺里劈來,他本能地抬起另一手,用刀鞘擋住了這一擊。
在他的身旁,不住有敵人和自己人倒下,這批敵人出乎意料地兇猛,一上來就是搏命之勢,雖然人數不及自己,可竟然打了個旗鼓相當,好像還漸漸有占上風的趨勢。
“放箭。”退到后面的新軍弓箭手在瀘州通判先坤朋的帶領下,也顧不得雙方交纏在一起,只要覷得空子,就是一箭射去,這種情勢下,就算是有所誤傷也顧不得了。
看到當先的宋將導常勇猛,傷了自己不少人,那個千戶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痛,從親兵手中搶過一柄鐵骨朵,幾個大步就沖了上去。
剛踢倒一個敵兵,王世昌正想揮刀結果他的性命,不料長刀砍在一柄鐵器上,一股大力倒卷回來,震得他身形不穩,手上的虎口迸開,不由得吃了一驚。
“來得好,再吃某一記。”
三尺多長的鐵骨朵在千戶手里施展開來,橫掃著擊向前方,幾個宋兵被他掃得連連后退,兵器都握不住,王世昌眼見不好,扔了刀鞘雙手握住刀柄,一咬牙迎了上去。
“鐺!”的一聲響,火花四下濺開,他的長刀迸出一個豁口,對手卻絲毫不動,接著就是當頭劈至。
“啪。”王世昌不得已橫刀一擋,長刀在大力敲擊下從豁口那處斷開,人也半跪著倒在地上,整個上身都麻木不已。
“受死吧。”千戶獰笑一聲,鐵骨朵在空中打了個轉再度劈下,王世昌暗嘆一聲,閉上了雙眼。
就在此時,一股強烈的風聲呼嘯而至,直奔千戶的胸膛而來,他不及劈下,回手一擋,將一柄纓槍磕了出去。
“這個韃子是某的。”
王世昌只覺得自己的胳膊被人拉起,一個大漢擋在了他的身前,手上提著一柄大斧,而看穿戴,除了頭上一叢白纓,身上一襲黑袍,別的與自己并無二致。
“狗韃子,認得某么?”他朝著千戶打了個眼色,順手一把將王世昌推到了后面。
“原來是你,叛賊,還敢現身。”
他一眼就認出來,此人正是原本的新附軍一個百戶,與自己有些過節,當然吃虧的人不是他。
“某本是宋人,何來叛?倒是你等,怕是死無葬身之地,看招吧。”
大漢輕蔑地一笑,提著大斧和身撲上,沉重的斧聲讓千戶無比震驚,此人的力氣還在他之上,他拿著鐵骨朵不斷后退,根本不敢同他硬碰,突然腳下一滑,已經退入了江水中。
“受死吧。”
大漢一聲怒喝,將這句話又還了回去,大斧砍在鐵骨朵上,竟然將千戶連人一塊劈入了江水中,再要上前時,已被幾個敵人拼死擋下來。
隨著敵人的后撤,王世昌帶人又一次將他們壓了回去,他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正要致謝,卻被大漢擺手攔住。
“都統說過,蜀中男兒,不做韃狗,你怎可厚此薄彼?”
王世昌笑了笑沒有說話,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降軍及時援助,韃子只怕就突破自己的陣形了。
而他們這一次并沒有撤到對岸,就在江水中,一個新的千人隊同他們匯合,再一次向著這邊逼過來。
“整隊,聽某號令,全軍后退。”
出人意料的是,王世昌突然發出了后退的命令,雖然不解,所有人還是井然后退。
只有王世昌自己知道,他看到了上游高處打出的旗號,這是節帥的命令,說明敵人主力大軍已至,自己必須要后退到安全地帶,否則就有池魚之災。
“沖過去了!”
汪良臣看著他的人毫無阻礙地登上了對岸,宋人根本沒有加以阻止,趕緊下令繼續渡江,一時間剛剛趕到的大軍紛紛集結,準備下水。
緊跟在他身邊的昝萬壽十分不解,這根本不符合軍事常識,而“事出反常必有妖”,宋人倒底是想干什么?
沒過多久,他就知道了答案,一陣“轟隆”的響聲從上游處傳來,那聲音就像是萬馬奔騰一般,讓他本能地就想列陣防御,可這種地形絕不可能有大股的騎兵沖來,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想到這里,昝萬壽的雙腿不由自主地開始打戰,臉色變得慘白。
隨后反應過來的汪良臣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視線里那條白白的細線越來越近,他的瞳孔不住地放大,人已經呆呆地愣在了那里。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