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抓了。”
趙孟松還沒有從驟醒中回過神來,一下子聽到這種消息,立時就有些混亂,來人不得不再次復述一遍事情始末。
原來天還沒大亮,就有一伙官軍打著火把將他們那些管事所住的院子給圍了,下人不知情,剛剛打開門這伙人就沖了進來,將住在院子里的那些管事連同家丁一塊,從被窩里揪了出來,直接就押出了城,至于送到哪里去了,無人知曉,他們也是去找人的時候才發現院子給封了,這些事情都是聽附近的百姓說起的。
“可知是哪里來的官軍?”趙孟松有些不得要領,趕緊追問了一下。
“小的們問了,有看到的百姓說,都是城中招撫使司的護兵,直接從府衙出來的。”
一句話讓他清醒了大半,突然間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這種感覺就像是砧板上的魚,雖然還沒有被剖開,雖然還能撲騰一下,可是下場是注定的,結果是遲早的,他不想做這樣的魚,而是想跳回水里。
“這廝怎敢大膽如此?”拍著床榻,趙孟松脫口而出。
來人無法回他的話,心說這是在人家的地頭上,他就是干了,你又能拿他如何?
長這么大,趙孟松還是第一次碰上這等強橫的事,抓人總要有個罪名吧,以他們這些人的背景,就算真有什么事,哪個官府又豈會輕動。若是在京師,都不用他出面,一個王府的長史就能擺平,可這是什么地方?大宋最為遙遠的......流刑之所。
直到現在,他都不敢相信真是姜才動的手,人都要被調回去了,這么做于其有何好處?就算其人同葉府有著什么勾連,一次得罪這些權貴,也絕不像是那個老狐貍所能干出來的事,那么問題來了,這么做的目地何在?
“咱們的外頭,可有異常?”來人一愣,外頭有沒有他不知道,但公子的聲音里似乎有些異常。
“方才回來的時候,不曾發現有何動靜。”斟酌了一會兒,他不太敢肯定地回了一句。
趙孟松有些狐疑,那些人不過是敲敲邊鼓,就被人給拿了,自己這個主使豈能無恙,難道其中別有內情,還是他們忌憚自己后頭的王府?一時間心亂如麻,偏生又是這等地方,想找個人商量都不可得。
呆在這里什么也不做?還是送個消息回京師,他從榻上跳下來,踩著一雙木屐在房里走來走去,這里不比王府,沒有幾個侍候的人,自然就沒有那么多規矩,來人看著他的樣子,突然間想起了什么。
“有個事挺怪的,小的不知當講不當講。”趙孟松停下步子,遲疑地盯著他。
“有人說這城里頭來了個大官,小的便去打聽了一回,結果到了招撫使司的那條街附近,連路都給封了,想走近些都不成,那些士卒橫得很,依小的說,郎君不如拿上大王的貼子去瞧瞧?”
趙孟松聽了便是一愣,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會有什么了不得的大官,提舉市舶司事黃鏞倒是勉強可以算一個,那已經是高得不能再高的紫服文臣了,再來一個還能高得過他去?一想到那天黃鏞的話,他倒是明白了幾分。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黃鏞此時既不在臨高縣,也沒有進瓊山縣城,而是一身便服站在一處海港外,打量著那一頭的熱鬧景象。
這里既不是新建成的市舶司碼頭,也不是瓊州港,而是原瓊州巡檢司,如今的瓊州水軍大寨駐地......感恩柵。
原本被羈押在此的蕃船都移到了臨高灣那里,這個不大的海港依然被密密麻麻的檣帆堆滿了,方才看到的時候還有一絲詫異,這里都是戰船,往日他來回時也時常能看得到,可是從沒像今天這么密集過,難道他們不用去巡海么。
“器之兄,別來無恙。”聽到那個久違的聲音,黃鏞再也作不出一付肅穆的樣子,轉頭之時,已經笑容滿面。
“子青,你這是......”
讓他驚訝的當然不是對方的一身紫服,而是微微有些不便的那只腿,只不過不等對方出聲解釋,他就已經心知肚明了,能從敵國萬里迢迢地歸返,就已經是幸事了,難道還能指望毫發無損?一瞬間,他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敬意。
“將養了些日子,已經不妨事了。”
劉禹毫不在意地擺擺手,他其實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只是一直這么走慣了,突然之間要改過來,還沒有適應而已。現在情況又這么緊急,連回后世拆板子的時間都沒有,要不是被對方提起,他哪會記得這個?
“回來就好,不瞞你說,那日得到兇信,某頗有些心灰,為何如今能做事,愿意做事的,一個個都不得善終,這大宋的江山,難道真的要......”
劉禹明白他的感受,不光是自己的遭遇,還有將性命留在這片土地上的曾唯,這個話題有些沉重,劉禹說不出違心之語,他原本以為對方是來見個面敘個舊的,看這表情好像又不完全是。
“昨日回城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就沒想著上門,不料今日一早,他們說你出城去了,一問之下才知道來了此地,莫非水軍有變故?”好在黃鏞也只有感而發,并沒有傷感太久。
“楊飛被某打發回去了,軍中一時無人統領,故而要跑上一趟,再加之他們馬上就要開拔了,不親眼看一看實情,心里不踏實啊。”
“這就要出兵?可是往邕州去。”
黃鏞吃了一驚,瓊海這里有多少兵馬他當然知道,姜才一直在公開招募,到目前為止,滿打滿算不過五、六千人,還要照應著近十萬勞工的一個超級工地,每天他都在為一大堆的瑣事憂心,如今將兵都抽走了,萬一出了事,拿什么來彈壓?
一看他的表情,劉禹就知道他在擔心什么,其實這也是他不放心的地方,原本他根本就沒料到這個島和元人的入侵有什么關系,現在雖然如愿以償了,可是這個大麻煩也讓自己給背上了,怎么解決到現在都沒有想出妥善的辦法來。
不管元人想拿橫山寨打什么主意,這一戰都是必須要去的,這是他的廣西,容不得任何人來伸手,元人是這樣,某些看不清形勢的宋人也是一樣,以他現在的地位,不需要同任何人虛與委蛇,這就是他一直以來孜孜以求外放的原因。
“器之兄放心,此次,某要帶的不光是戍軍,姜才等人在那些戰俘里招攬人手,有了上回泉州一戰的先例,能有多少人應募不好說,但肯定不會是少數。這部分人一少,再補上同等數量的本地人和夷人,某相信不會出什么大事,不過為安全計,你切不可孤身再去臨高了,某與姜才商議過,留下一都騎兵,做為你的護衛之用。”
“某倒是無妨。”黃鏞知道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否則任元人深入,瓊州也一樣會深受其害,可是戰事一起結果就殊難預料了,他的擔心并不是多余的。
“元人勢大,若是實在敵不過,莫要硬拼,留得青山在,總會有法子可想。”
同劉禹的寄祿官一樣,黃鏞自己就是兵部侍郎,可是對于戰事,他連一竅都不算通,建議提不出,只能虛言安慰一番,劉禹朝他感激地點點頭,對方這么急找自己,肯定不是為了鼓勵或是安慰一番,那就是還有別的事了。
“那些人可是你讓抓的?”
瓊州城又不大,一共就那幾條街道,那些京師里來的人奢侈慣了,住的地方自然也不能差,于是乎,黃鏞的住處恰好就在那左近,一大清早的那么大的動靜,他想不知道都難,原因是什么,自然一清二楚,讓他沒想到的是,劉禹的手段會如此激烈,毫不避諱。
不同于趙孟松的無知,他一看到這些軍士,就明白事情不可能是姜才做的,無論他調不調得走,這都形同作亂了。對著他,劉禹不需要否認,這么做當然有他自己的目地,這個目地很簡單,就是要震驚霄小。
“你是怕他們在你走后,會有所圖謀。”聯系剛才所見,黃鏞一下子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這片土地上有你我的心血,不要說圖謀,就算是坐享其成,某都不會允許,這些人如此明目張膽,必然有所恃,某不管他們后頭站著什么人,想要動這里的一分一毫,做夢還差不多。”
黃鏞默然無語,他不是驚異于劉禹的一番話,而是這個年青人,竟然讓他又有了一個新的認識,之前不管怎么著,至少表面上還算是平和的,甚至于可以說是謙遜,現在他流露出來的,是一種強烈的自信,那種很少能在宋人的臉上看到的,舍我其誰的自信。
“你心中有數就好。”不知道為什么,黃鏞原本有著許多話要說的,現在一下子都給咽在了肚子里,只冒出了這么一句來。
“器之兄不怪某?”倒是讓劉禹感到有些奇怪,這完全不是對方的性子啊。
“那些人,某亦是頭疼,讓你如此料理了,最后左右怪罪不到某的頭上,怪你何來?”黃鏞兩手一攤“你沒把他們殺了吧。”
“殺了做什么,一下子抽走這么多勞工,那些活還得饒人來做呢。”
劉禹呵呵一笑,笑聲中怎么都透出一股子陰險,黃鏞搖搖頭,被他的笑容所感染,只覺得心里的那些陰霾一下子都給驅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