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在吹,小巷沒有任何血腥味,像是什么也沒發生,只是地面多了一道不規則的小裂痕。
對于這古老斑駁的長巷來說,這條裂痕是那么自然,那么不起眼。
只是辜雀心中那一股不安并未除去,他真的無心與自己所謂的徒弟敘舊,也無心和寧不悔鬧騰。
“你真的是辜雀嗎?你怎么一會兒又是說書老人,一會兒又是無名英雄啊!”
“你知不知道,這一屆圣地會武都沒有冠軍,那天下永恒圣山的青年強者得了第一,人家根本不領情,說你才是第一呢!”
“你既然恢復了年輕,肯定實力也恢復了吧?不如收我做徒弟吧!我肯定聽話,你放心!”
嘰嘰喳喳鬧個沒完,辜雀回頭,沉聲道:“你真的聽話?”
寧不悔連忙點頭道:“一定一定!當然聽話!”
辜雀道:“那么你需要聽的第一句話就是,閉嘴。”
“哦......”
寧不悔呆了一下,頓時頹然低頭。
薛青山忍不住想笑,不知對其說了些什么,兩人又開開心心說了起來。
畢竟是年輕人啊!辜雀搖了搖頭,朝前看去,溯雪還沒回來。
她說寧不悔的父親寧丁是自己的朋友,她應該去救他。并且,當年自己和她能夠成親,也得益于他的幫助,這個人情該還。
剛想到這里,天空道韻彌漫,一道身影白衣飄飄,已然穩穩落下。而他的身后,赫然跟著一男一女兩人。
男人看起來并不老,三十出頭模樣,目光堅毅,面色嚴肅,一身沉穩。女人更是美貌如花,眉宇間有著哀怨,看到寧不悔,連忙就沖了過來。
“不悔!”
她喊了一聲,母女倆頓時抱在了一起。
而寧丁的身體早已僵住,他看著辜雀,看了良久,不知不覺眼眶便紅了。
一瞬間,當年幕幕往事盡在心頭,潛入昆侖圣山,貍貓換太子殺正陽子,之后圣地會武,天才堂論武,那是何等熱血啊!
如今自己已然老了,六十多歲的人了,武功也遲遲不進步,停滯在了命劫巔峰。
當然不如辜雀那般,早在三十年前,據說就已然殺了神君了。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他早已看開,也有了自己的幸福。
但每當想起那些意氣風發的日子,他也都忍不住挑燈看劍。
但退隱是自己的選擇,為了自己的妻子。
他忍不住看向寧不悔兩人,這是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一個是妻子,一個是女兒。
說起來也算是有緣,辜雀能夠和溯雪拜堂,自己也算有所助力,而自己能和妻子在一起,也全靠辜雀搭橋。
當年圣地會武,冰雁使出《神女賦》之中的秘術“毀我殘軀,獨葬神魔”,武功盡廢,經脈盡斷,已然是一個廢人。而自己將她抱到客棧,悉心照料數月,兩人逐漸有了感情。
但那時冰雁一心都在神女宮上,忍痛拋下了自己,通過傳送陣回到了神女宮。而自己,則徒步十余萬里,到達神女宮,在大雪圣山之下苦等數年,忍受凄風寒雨,這才終于打動了她。
兩人成親之后,自己求遍世界名醫,終于在神州一個偏遠的山村之中,找到了一個隱世強者,以大法力強行續接了冰雁的經脈,修復了她的丹田。
或許是大難之后,必有感悟,她苦練武功,極速恢復的同時,也生下了自己的女兒。
二十年過去了,女兒已然成了天下出色的青年高手,冰雁也一舉突破到了輪回之境。
日子在變得更好,當年的熱血已然不在。
但當他看到辜雀這張熟悉的臉之后,終究還是忍不住感慨萬千:“辜雀,四十年不見了。”
辜雀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緩緩點了點頭,他已然失去了記憶,唯有一種淡淡的熟悉感縈繞在心頭。
寧丁道:“你不必回答,你的情況我已知道,但我并不擔心。”
他的臉上帶著笑意,搖頭道:“事實上你也不必擔心,當年你厄運纏身,連命都差點丟了,還不是活下來了?幾個寂滅之境的小嘍啰,竟然也跑去闖天下七大圣山之一的昆侖圣山玉虛宮,還真是膽大包天,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驚心動魄。那么難,都挺過來的,何況區區記憶?”
他似乎比辜雀更加自信,道:“我了解你,我們畢竟共經生死,天下什么東西都打不倒你的,你恢復只是時間問題。”
冰雁也走了過來,瞇眼道:“辜雀哥哥,你或許已然忘了我是誰了,不過當年我小的時候,你可是經常塞東西給我吃。”
說到這里,她輕輕一嘆,搖頭道:“當年神都圣地會武,我太年輕,過于沖動,誤會了你。這么多年來也沒有機會對你說一聲抱歉,冰洛師姐之事傳出來,我也深感震驚。我知道她對你很重要,所以你更應該振作才對。唯有振作,才有一線生機啊!”
她笑了起來,道:“當年我丹田破碎,經脈盡斷,夫君背著我走遍大江大河,整整走了十多年,無數次想要放棄,但最終找到了高人,續結了經脈。天下何其繁雜,很多事并不是我們這種存在可以看得清,但堅持去做,卻總會有守得云開見月明的那一天的。”
她說的一切,辜雀都不清楚,但他至少聽清楚了一句話:“堅持去做,終將守得云開。”
他雙眼瞇起,忽然大步朝前走去。
他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也沒有說一句話,更沒有回頭。
“夫君!”
溯雪忍不住喊出了聲,辜雀的身體也因此僵住。
溯雪道:“你又要去哪里?”
辜雀道:“欲生,則必先死,歷經輪回,才有一線生機,我的腦子很清楚,我不能再這么拖下去。”
說到這里,他的語氣也變得柔和起來,輕輕道:“哪怕與你在一起,真的很幸福。”
溯雪一笑,低聲道:“我很欣慰,夫君,事實上你真的在慢慢的擺脫你的枷鎖,師尊說的沒錯,你最終會掙脫出去的。剛才冰雁提起了一個人的名字,但你卻沒有絲毫反應。”
“名字?”
辜雀皺眉道:“誰的名字?”
溯雪道:“冰洛。”
聽到此話,辜雀腦中轟然一炸,像是有驚雷閃過,一個畫面忽然映入腦中。那是古老的冰宮,寒冷徹骨,讓人瑟瑟發抖,一個穿著白衣的女子正平靜地看著自己。
那張臉很模糊,但卻又有著驚心動魄的熟悉,一種心碎的熟悉。
“神女宮待我,如母待女,含辛茹苦,養我成長。奈何世間并無兩全之法,不負你,便負她。只嘆我冰洛命淺,不能在你面前盡妻子之德,也不能為神女宮盡子女之孝。”
“我真的堅持不住了,黑白雙環是神女宮傳承之寶,其中很多秘密你不知道,它在關鍵時候能護你周全。”
“你會不會忘了我?你每天都看一眼泣血刀,每天都摸一摸黑白雙環,這樣你便不會忘了我了。”
呢喃的話語,那么虛弱,但卻又那么清晰,不知從何處而出,莫名其妙響在自己腦中,像是整個天地都要炸開一般。
“冰洛......”
他低呼一聲,忽然一口鮮血猛然噴出,整個人都繃緊了起來。
這個女人是誰?為什么想起她,竟然是如此的心痛。
她似乎還是自己的妻子......她說無法盡妻子之德,她似乎已然死去,她說以后要想起她。
但是為什么,一想起卻又如此心痛,像是身體都被禁錮住。
“夫君!”
溯雪驚呼一聲,連忙扶起辜雀,而辜雀則是猛然掙脫。
他喘著粗氣,不禁急忙道:“溯雪,我、冰洛是誰?她是不是也是我的妻子?她是不是死了?我總感覺我想起了什么,但又不完整。”
溯雪搖頭,眼中淚水盈盈,輕聲道:“忘了她吧!夫君,她是你的枷鎖,她只會折磨你,只會害了你!”
“害我?”
辜雀的眉頭皺起,溯雪必然不會騙自己,但那個聲音,卻是那么的真摯,那么令人痛徹心扉!
不!她絕不會在騙人!無論是多么高的騙術,也不會那么真實。
失去!
不錯,自己的確失去了太多東西,隨著記憶的消失,似乎連感情都已然被埋葬。
不行!絕對不行,任何事,是堅持還是放棄,都必須是自己說了算,而不是直接抹去記憶。
自己必須找回記憶,立刻,馬上,急不可待!
辜雀深深吸了口氣,豁然轉身朝前看去,那里是壯闊宏偉的宮邸,是威嚴的殷都皇宮。
基本的常識告訴他,那里一定有很多高手,那里一定有人可以殺了自己!
他大步朝前走去,目光已然是堅定無比!
“夫君!”
溯雪一聲大喊。
辜雀轉頭,看著的梨花帶雨的臉龐,沉聲道:“溯雪,我一定要找回我的記憶,我無法忍受這樣的糊涂,我寧愿痛苦,不愿意糊涂。你等我!”
說著話,身影已然走遠。
小巷之中,那一道單薄的身影,竟然是如此的清晰。
那是殷都的皇宮,龍潭虎穴,高手無數,他去死,沒有任何猶豫。
他已然忘記了他的過往,但他的魄力,卻來自于他的靈魂。
任何人要面對死亡,都是需要極大的勇氣,而他卻是那么的堅定。
寧丁喃喃道:“還是和當年一樣,認準了一件事,便不顧一切!”
冰雁也嘆聲道:“正因為如此,他才有了今天的成就,也有了今天的低谷。”
寧不悔和薛青山像是呆了,而溯雪則是猛一咬牙,道:“殷都皇宮又如何?我陪著你,哪里都可以去!”
她極速朝前飛去,一把抓起辜雀的手,大手一揮,直接將辜雀的面容掩去。
他們沒有說話,只是朝前走。
去哪里?去面對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