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病,好好保重!生命就是一個監牢,你我都在牢籠里,一切從來就不由我們做主。”
隔著牢房的木柵欄,那張令自己心痛的絕美容顏,淚流滿面,但如青玉般的綠眸,卻未因淚水而朦朧,滿是決絕之色。
“或許我們的婚約,真是一場錯誤,我……對不起你,將來,你找個比我更好的女孩吧!但愿你我……今生不再見。”
穿著紅色嫁衣的身影,就這么飄然遠去,像是一頭火中鳳凰,她身上的名貴鳳袍,本該喜氣洋洋,但看在自己眼中,總覺得如鮮血般凄艷……
斯人遠去,明知道伸出手也抓不住什么,但就是忍不住,一拳重重打向木柵欄,發泄滿腔的悲憤與無奈……
“砰!”
一聲重響,手上傳來的痛楚,溫去病從半寐中清醒過來,緩緩睜開眼睛,確認自己打翻了庭院石桌的事實,手掌被割破流血,不由得苦笑。
……夢嗎?
……轉眼都十多年過去了,早就沒意義的人與事,為何偏偏還記得呢?
手掌上的鮮血,點滴落地,痛楚讓人很不好受,卻不知為何,這些鮮血又讓自己憶起夢中的那件嫁衣,這種非自愿的想起,絕對是最可惡的……
沉寂多年的往事,夜有所夢,難道是因為日有所思?
溫去病想起幾天前在城門口的那一幕,雖然不見面目,卻同樣是龍氏一族的女子,有著同樣的碧綠發色,穿著同樣鮮紅的嫁衣,仿佛夢魘般的畫面,實在讓自己……很想殺人……
估計也是因為這份郁悶心情,自己才會不理智地引窺探者出來,又不理智地親身戰斗,在不適當的時間點上,加重身體的負擔……
“都幾歲了,原來我還有少年情懷啊……”
仰望天邊斜陽,溫去病自嘲道:“姓龍的女人一向與我合不來,遇到了就沒好事,在這節骨眼上,可別生出什么意外來啊……”
善于判斷情勢,溫去病早察覺到許都之內,風云變幻,氣氛不對。高家本來雖掌握大權,卻也還算不上令出無違,城內仍有其他世家與之相制衡,但這回高家硬施鐵腕,將這些世家入罪、毀滅,真正成為許都之主。
這些世家,應該背后各有靠山,高家強勢將之毀滅,蠻干引來的報復、干涉肯定不小,但幾天時間過去,一切風平浪靜,這就表示,在整件事的背后,還有一只手,壓下了那些反彈,幫著高家掌權上位,這里頭的牽扯,水不是一般深。
爭權奪利,暫不是這階段的自己所關心,就是要小心這些在枱面下洶涌波動的暗流,別讓意外礙了自己的事……
帝國歷武威六年八月十八日
拍賣會的正式舉行,是在正午,帝國對于奴隸的官賣,有相當嚴格的規定,為了體現基本人權,無有貴賤,所有奴隸賣出的價錢一律均等,也不算貴,美其名是讓罪人有重新服務國民的機會,不讓奴隸買賣成為鉅利生意。
不過,規矩是一回事,執行層面是另一回事,早在這規矩剛出來時,就有人想出了解套的辦法,官賣奴隸時,由通過帝國審核,領了執照的正當商人,整批用“官價”買走奴隸,官府入了帳,后頭就不管了,而這些奴隸商人可以在自己的地方,將奴隸以“市價”賣出,中午入的貨,晚上就翻倍,甚至數倍賣出,獲益驚人,當然隱藏在這些交易之后,各種“回扣”、“孝敬”,就是必然產物,不用細表。
溫家已取得正式執照,但許都有自己的體系,溫家仍只得照規矩,從本地商人手上購買,因此,中午集體官賣的奴隸,就成了晚上黑市拍賣的一部分,不管有牌或沒牌,來自各方的奴隸商人,一同進入會場,坐在安排好的座位上,聽著臺上的介紹。
與此同時,其他物品的拍賣,也在隔壁進行,除了九陰殘譜這件壓軸物,溫家這回委托第三方勢力,改頭換面后送來拍賣的那批兵器,同樣也很引人注目。
高階以上的兵器、裝備,不僅昂貴,而且常常有行無市,因為這級數的鑄兵師,通常已被各大世家、門派綁訂,作品直接供自家使用,沒機會外流,往往只有兵主身死,所持的武器、裝備流散,這才有機會上到拍賣場,如許都這樣的城市,有時一件高階兵器,足以成為壓軸品,六七件一起釋出,足夠引來人們的關注。
溫去病早早就來到會場,手上拿著一塊羅盤,目光全盯在羅盤上,旁人覺得奇怪,卻沒有人看得懂他在做什么?
事實上,這并不是一塊普通的羅盤……
(所謂的碎星遺藏,其實是當初碎星團的幾處秘密儲存庫,從資料上看來,里頭存了不少非天然的放射性物質,也就是說,只要檢測出放射性物質,九陰殘譜出自碎星遺藏的可能性就很高,除了碎星團,外界可沒有這種東西……)九陰殘譜是壓軸物,不會那么早上場,但想必也已經停放在這座建筑物里頭,自己手中這顯示儀還算精細,如果能夠提前確定,也好多點準備時間。
“家主,剛剛高家邀請我,可以先去看看貨……”
溫璽鴻傳達這樣的消息,溫家現在已經是有牌的合法商人,待遇自然也不同,高家有意彌補前夜的冒犯,特別在正式拍賣進行前,請溫家的人去看看貨,好先心里有底。
“紀錄不良的朋友,這是給我們方便?還是又一次試探?”
考慮到許都氣氛有異,溫去病不得不考慮,這邀請背后有什么用意?或許,高家是想測試什么……
節外生枝,不是溫去病的打算,可考慮到自家的職業,人家給了這樣的優惠,不去看看,肯定惹人懷疑,姑且就當是安高家人的心,溫去病點頭道:“讓青衛留著,你與我一起去看看吧。”
“是,能和家主一起選女人,是下屬的無比榮幸。”
溫璽鴻拱著手,有些惡作劇似的說道,溫去病看了他一眼,道:“既然這么佩服我的眼光,那等一下給你挑個老婆好了,你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了……”
表情瞬間垮下,溫璽鴻苦笑道:“從做這一行的那天開始,我就沒想過要成家,這行……不適合有掛累。”
“哦?只有這樣嗎?”
“……還有,家主你動不動就威脅要殺人全家,在你手下成了家,我心里會很害怕啊。”
“瞧你的慫樣!還說什么替我分憂,明知我就愛這一套,你還死也不成家,這不是擺明打我的臉,讓我糗掉?這樣叫替我分憂嗎?”
溫去病說完,看著自己面目俊秀的手下,忽然道:“其實……你的皮膚看起來也不錯,白嫩白嫩的,用什么保養品?介紹一下吧。”
又聽見這句招牌對白,溫璽鴻苦笑到緊繃,在前引路,跟著高家的使者一起,去參觀等一下要上場拍賣的奴隸。
“……果然都是官家子女,讀書識字過,文化水平高,這樣子能賣到好價錢。”
溫璽鴻連看過幾座關人的牢房,確認都是最近被抄家的官宦世家子女,相貌與氣質都不錯,轉手可以賣好價錢。
“……雖然這種書讀多的,滿腦子的氣節、大義,當奴才問題很多,不過交給專家處理一下就搞定,你說……”
說話沒得到回應,溫璽鴻愕然回望,這才發現本來跟在自己身后的家主,不知何時無影無蹤了,登時大驚失色。
另一邊,原本沉默跟在手下后頭扮賓客的溫去病,在與人錯身而過的剎那,嗅到一絲奇特的氣息,心中一片詫異。
醉龍香,味道很淡,幾乎聞不出來,但溫去病肯定自己不會搞錯,因為一名好的匠師,同時也必須是優秀的博物學者,能輕易辨認幾千,甚至上萬種特殊材料,自己絕不可能連醉龍香都認錯。
這是極其罕見的珍品,點燃醉龍草所釋放出的香氣,能讓巨龍昏昏欲睡,在這個重視血脈力量的時代,更是龍氏一族的克星,但此物極其罕有,如果被龍氏一族發現持有,立刻會被認為是敵人,追殺到天涯海角去。
聯想起今天早上突然做的夢,他有種預感,自己又要被卷進什么麻煩事之中了。
(……氣息的來源,是那個胖子嗎?)目光鎖定,看見了一個穿著華貴,卻腦滿腸肥的胖子,錯身而過后,走向牢房身處,看那模樣,應該是高家的人,身份還不低……
溫去病跟在后頭,走了幾步路,就看見此人停在一間石牢門口,躡手躡腳地點燃某物,將淡淡的白煙吹送進去,沒過多久,石牢之中就傳出重物墜地聲。
“……嘿嘿,二哥這呆子,這樣的美人過手,也不抽個水,那不是浪費了嗎?既然你不要,就干脆便宜兄弟我吧。”
胖子的笑聲中,滿是淫穢之意,跟著便推開牢門進去,溫去病皺起眉頭,很懊惱自己看見的東西,照道理,自己應該現在就掉頭走,今晚的事情非常重要,關系碎星遺藏,還不能讓旁人察覺,一切會引來騷動的事,絕對要避免!
但……明明腦里曉得應該作什么,自己的心,卻朝截然相反的方向奔馳……
(……所以我討厭龍家的女人,總是在最麻煩的時候,找我的麻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