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之后,便是那些牛鬼蛇神出沒之時。
司韶坐在樹干上,閉目吹著一片樹葉,那聲調和他的為人一眼,十分清冷,似乎可以用沒有感情來形容,但若細細品味,卻能感覺到心間縈繞起一絲落寞,掩著心事,在月色中隱約浮沉。
曲南一的房里,點了一盞蠟燭。他手持竹簡斜倚在軟墊上,隨著那清冷的音調用手指打了拍子,看樣子還挺享受。
胡顏坐在縣衙內院的房檐上,仰望著冉冉升起的月亮,品著自己那份不為人知的心事。
今日,她看似胡鬧的舉止,讓店家扯著白布去討債,實則是在給封云起通風報喜。最近,那些武林人士在曲南一的鼓動下,變得躁動不安,紛紛窺視起封云起手上的鑰匙。
封云起手上到底有沒有鑰匙,胡顏不知,但她卻明白,她絕對無法再一次承受生永永隔,然后再用另一個一百年,守著記憶的點點滴滴,忍受著身僵血冷之癥的啃噬,絞盡腦汁的為自己續命,去等小哥哥的再次出現。
封云起,不是小哥哥。
但,如果她是封云喜,他還是她的小哥哥。
今生、來世,說好要永不分離,卻抗不過孟婆一碗忘塵湯。
那死了的人,倒可以瀟灑轉身,忘記前塵往事,重新立于天地;這活著的人,卻要忍著眼淚數離殤、盼重逢、恐不見、懼別離。
呵……黃沙呀,埋葬了多少奇才?輪回啊,哭斷了多少柔腸?
封云起已經有了封云喜。是她來得太遲,還是注定要成為隔世的離殤?也許,她應該試著放手,讓自己……讓自己去做什么呢?
一百年啊……她尋了百年之久的那個人,不再愛她!
不敢細思那些日子是如何熬過來的,更不敢細想放棄后會如何自處。似乎,尋找小哥哥,已經成為她活下去的唯一目的。
胡顏用手揉了揉臉,第一次感覺到了茫然……無措,以及一絲絲的悲涼。
司韶似乎感覺到胡顏的情緒滴落,從唇邊拿下樹葉,道:“不知你糾結什么。你是誰,你自己心里清楚明白。你要什么,又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嗤笑一聲,“何苦惺惺作態,拿那些兒女情長為難自己?”
胡顏抱著雙腿,將臉埋進臂彎里,輕輕顫抖著肩膀,半晌不語。
司韶皺眉。
胡顏突然抬起頭,站起身,負手而立,望著月亮,露出一個睥睨天下的笑,耀眼奪目,令人驚艷。
她說:司韶,你說得對。我要封云起!哪怕打到他跪下,也要讓他認這一個服字!
司韶眉毛皺得更深:“你干嘛非和他較勁兒?你到底想要他什么,你說,我去取。”
胡顏看向司韶,邪魅地一笑:“我要……呵呵……你個小屁孩,不懂的。”
司韶怒,一鞭子抽向胡顏。
胡顏哈哈一笑,跳下房檐,一溜煙跑了。
屋內,曲南一看完竹簡后,將其放到幾上,聽見房瓦碎裂的聲音,脖子一縮,勾唇一笑,喃喃道:“這后院,是越發熱鬧了。”吹熄蠟燭,和衣躺在踏上,仰頭望著窗外明月,想著司韶若將房瓦掀了,他還可以溜達著走出房間,不至于衣不蔽體的跑出去。嗯,如此,甚好。
樹上,司韶將手中的樹葉揉碎,好半天沒有動一下。他就像一片葉子,貼服在樹干上,似乎與大樹成為了一體。
街道上,胡顏一路狂奔到封云起的宅子,盡管心里有準備,還是被眼前的陣仗嚇了一跳。哎呦喂,打得夠熱鬧的!
一群來自各路的武林人士,皆蒙面穿著夜行衣,一個接著一個地往封云起的宅子里跳。看樣子,應該有三波人馬。但胡顏嚴重懷疑,他們自己都分不清誰和誰是一伙的。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她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塊黑布,也蒙在了臉上,然后混跡在黑衣人里,也跟著往院子里跳。
院內靜悄悄的,除了一大群黑衣人在到處尋摸著,并不見封云起等人。
突然,破空聲傳來,眾人尚未來得及反應,便被射成了螞蜂窩。
有那武藝高強之人,起身躍上墻頭,還沒站穩,便被人砍去雙腿,再次跌進了院內。
這不是武斗,這是……屠殺。
一波箭雨之后,剩下的黑衣人已經不多。但還有黑衣人在陸續往院里蹦,可能打著渾水摸魚的名頭。
然,胡顏眼尖,發現從墻外跳進來的黑衣人與先前那三波黑衣人并不相同,后來者皆以紅帶束發于頭頂。因為是天黑,打眼一看也并不引人注意,但只需細想,便會明白其中貓膩。
果然,紅帶束頂的黑衣人就像屠夫,將所剩不多的黑衣人悉數斬殺了一個干凈利索。哦,也并非真的干凈利索,至少胡顏還活著。此刻,她正躺在地上裝尸體呢。
封云起一身黑色衣袍出現在院內,隨風翻滾的紅色斗篷就像一面染血的旗幟,于桀驁不馴中高調地宣揚著主權。他一頭黑發隨風舞動,一雙墨眼深沉似海,唇角勾起的笑顏好似惡魔,有著視生命如螻蟻的猖狂與囂張,以及不容任何人忽視的霸氣。
紅帶束頂的黑衣人齊齊抱拳喚道:“主子!”
紅帶束頂的黑衣人中有十九騎之首,名喚無涯,他上前一步,回稟道:“主子,共斬殺三十二人,無一活口。這些尸體如此處理,請主子示下。”
封云起贊了聲:“好!”勾唇一笑,“將這些尸體堆到縣衙門口,算是一份謝禮。”
無涯領命,吩咐眾騎動手堆放尸體。
封云起轉身就要回屋,卻聽聞身后有異,眸光一凜,警覺地回頭看去。
但見,十九騎正在收斂尸體,那黑壓壓的尸體中卻突然坐起一人,抖了抖頭上的灰,從容不怕地站起身,一邊拍著身上的土,一邊笑吟吟地說道:“三十一個,一共死了三十一個,可別算我。”
十九騎被這突發狀況震住了,一時間忘了反應。
也是,若真有人想要假死脫身,難道不應該趁人不備躥上墻頭撒腿便跑嗎?哪里有人像她那樣,不緊不慢的不說,還用調侃的語氣和眾人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