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小鐵片,說不上是一把刀。只不過是半片子崩碎的鋤頭,經過了精心的打磨,有了可以殺人的鋒。
石頭有些小聰明不假,但是也僅限于偷水這樣的小事,要真的握起手中的刀,對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來說還是無比困難的事情。
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就牢牢地握緊了這把自己制造出來的刀子。
父親的暴吼聲,父親堅毅的背影,父親曾經說過的道理……那些面目可憎的人,那些魚肉鄉里的人,那些連畜生都不如的人……
一股子熱血猛地沖了上來,胸口之中卻立刻出現了一口氣,牢牢地堵住了熱血,這樣的感覺很不好。有些憋屈,有些難受,有些憤怒……好像唯有揮動手中的刀子才會驅散這股子郁結的氣。
不知道具體要做什么,只知道要把這把刀子捅出去才行。
幸好還慘存著一絲理智,腦子并沒有完全空白,還保留著那點常人沒有的小聰明。
石頭開始奔跑起來,在無數條錯亂的大腿之中繞行,很快就來到了他的目標。
一個小孩,僅僅七八歲,在這樣的場景下本應該放聲大哭,沒有人會去注意這樣一個小孩子。
石頭的目標不是一個大人,就算他有一把鋒利的刀子,就算他能捅死一個大人,也并不能改變什么。他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現在王有志身后的黑臉,那是王有志的兒子。
黑臉十二三的年紀,已經比石頭高出了一個頭,仗著自己的父親,從小就學會了橫行霸道,只是現在他完全愣住了。
就像是窗戶紙被捅破了的聲音,黑臉的耳朵忽然聾了,什么都聽不見了,只是有些僵硬地轉了轉身子,看到了他一直都十分討厭的臉,之后看到了自己身上流淌出來的鮮血。
愣了一瞬,好似是在等待疼痛傳到腦中,來證明這件事情的正確性。
疼痛,吞噬了整個人。
僅僅一瞬間后,黑臉就歇斯底里地哭嚎了出來。
石頭已經拔出了刀,臉色有些蒼白,手有些顫抖,兩腳也發軟,但是他依舊堅定地站著,牢牢地握著手中的刀子,將刀子架在了黑臉的脖子上。
瘋狂的人,骨子里就存在著這樣一股瘋狂,這是不能被改變的,也是別人學不來也模仿不來的,他們生而瘋狂。
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這里,王七的拳頭也緩緩地松開,望著這個他一直覺得有些驕傲的兒子。
王有志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卻有著陰狠的殺氣,像一頭瘋牛一樣向著石頭沖了過去。
王七一愣,體內的力量爆發,瞬間撞了出去,直接將王有志撞飛了出去。至于撞擊產生的疼痛,他絲毫不在乎。
沙土混著鮮血嗆入了嘴里,王有志劇烈地咳嗽了一下,站了起來,掃了王七一眼,盯著石頭,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話:“放開黑臉,要不然我讓你全家都死干凈。”
石頭直視著王有志,沒有絲毫的恐懼,只是將刀子逼近了黑臉的脖子一分,用堅硬地語氣說道:“把水跟糧食分了。”
王七已經擋在了石頭的前面,確保自己的兒子不受任何的威脅。
緊盯著石頭,王有志的心變得無比冰冷。
水跟糧食都分了,王有志的統治就會驟然垮塌。
現在石頭的腦中有些空白,僅靠著一個念頭支撐著他,便再次說道:“把水跟糧食分了!”
一個孩子的聲音從沒有這么響亮過,就像是已經快要遺忘的驚雷聲,將在場的所有人鎮住。
王七的眉頭已經擰到了一塊,大聲吼道:“大伙兒,把水跟糧食搶了!”
原本就有些熱血上頭的民眾,聽到這樣的話,有一個人動了之后,所有人立刻跟了上去,沖破了那二十條漢子,闖進了王有志的家,瞬間將所有的東西都搶了個干凈。
還在猶豫不決的王有財,看到這樣的景象,一口怒氣沒上來,直接倒地不起。
幾天后,一個如血的傍晚。
三十匹快馬,三十把快刀,站在村子外的土坡上。
風吹起了黃沙,人揮舞著手中的快刀,卷進了風沙中,沖進了村子里。
不知是誰發出的第一聲慘叫,整個村子都陷入了慌亂之中。唯有王有志一家,安靜地等在村邊上的祠堂里,因為馬匪就是他請來的。
偷水引發的血案雖然已經過去了,黑臉腿上的傷也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但是王有志苦心經營的統治卻徹底結束了,唯有用強硬的手腕,才能重新建立起統治,所以他請來了殺人的馬匪。
從聽到響動的那一瞬間,王七就抄起了桿子,頂住了外面的門,立刻找出了弓箭,操起了長刀。而石頭立刻爬上了自家的屋頂,環視著四周的情況。
很快,石頭就從屋頂上滑了下來,跑到了父親的身邊,將自己看到的情景說了一遍。頭一次看到這樣血腥的場景,看到長刀下人血的飛濺,不管石頭的神經是什么鑄成的,都有些顫抖。
王七緊緊地握住兒子的肩膀,直視著他,說道:“石頭,你要記住你已經長大了!你要保護好二丫!”
父親寬厚而溫暖的大手,無疑是安撫心緒的最好東西,石頭點了點頭,鄭重地接下了這個承諾。
“待會我說跑,你就帶著二丫跑,路線都記住了嗎?”
不知怎么的,石頭的心突然痛了一下,眼睛也有些酸澀,看著自己的父親,十分重地點了點頭。
“去吧,帶著二丫藏到門后。”
沒有說一句話,石頭牽著二丫的手,來到了外門后。
砰!砰!砰!
砸門的聲音不斷地響了起來。
王七拉起了那把用了十幾年的長弓,搭箭,拉滿,瞄準。
暴怒的嘶吼聲響起,兩個人已經翻墻沖了進來。
箭頭輕移,手一松,一只利箭飛了出去。
看到躲在門后的兩個小孩子,馬匪剛想揮刀砍,就感受到喉嚨一痛,再也不能前進一步。另外一個馬匪卻已經三步并作兩步地沖了過去,揮刀而下。
石頭只能緊緊地抱住二丫,用他的后背去抵擋一切。
一只利箭再來,將這名土匪釘死在了土墻上。
而此時,大門終于被撞破,八名馬匪闖了進來!
一共三十名馬匪,此時有三分之一,都闖進了石頭家,擺明了這次的目標就是石頭一家子人。
嗖!嗖!嗖!
王七不斷地拉弓搭箭,幾乎是不用準確地瞄準,便射出了手中的箭。
噗!噗!噗!
一步倒一人,鮮血飛濺七步!
剩下的五名馬匪立刻退了出去,然而還未等王七放下手下的弓箭,八匹馬就蠻橫地沖了進來。馬匪見王七的箭太猛,便利用馬匹來阻擋,自己則跟在后面。
嗖嗖嗖!
透過馬匹的間隙,王七再次射中了兩人。
看著身旁的兄弟不斷倒下,這些馬匪也有些膽寒,立刻吹起了尖銳的哨子,招引附近的同伴。
王七的眉頭再次擰到了一起,立刻翻出了窗戶,在短短三步的距離射出了一箭之后,立刻將手上的弓箭扔了,操起了長刀,混進了馬匹跟剩下的三個人之中。
“跑!”
幾乎在一瞬間,石頭立刻站了起來,拉起二丫,猛地向外跑了出去。
剩下的三名馬匪可沒有心情去關心跑掉的兩個小孩,光是眼前這個發瘋一樣的人,就足夠他們專心致志的了。
一番混戰之后,王七將八匹馬趕到了屋子中,將每一支箭都收好,重新回到了屋子中,顧不上身上十幾處猙獰的傷口,從口袋里掏出了幾年前剩下的煙沫子,卷了一支嗆人的煙,抽了起來。
他不能帶著石頭逃跑,外面是一望無際的平原,他帶著兩個小孩,必定會在馬匪的追擊下死的透透的。他只能讓石頭帶著二丫跑,他們兩個小一些,被發現的幾率小一些,更何況有他在這里拖著大部分的馬匪,按照石頭的機警跟小聰明,只要不是運氣太差,就能夠跑出去。
至于他自己,他從沒有想過要活下去。
抽著人生中的最后一根煙,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在心中說道:孩兒他娘,我下去見你了,咱這兩個孩子,都不錯。石頭隨我,二丫隨你。等一會兒,我就下去跟你好好說道說道。
馬嘶與人吼隨著風聲傳來,王七猛吸了最后一口煙,舔了舔嘴唇上的血,握著長弓翻身而起。
吃過虧之后,馬匪不再強攻,而是放火。
看著已經成勢的大火,王七的眼中有了一抹狠色,將趕進來的八匹馬的尾巴都點著。
尾巴吃痛,這些馬立刻變成了瘋馬,瘋狂地向著外面沖去。王七爬上了一匹馬,希望能夠借助這八匹馬沖出去。
然而,一根早就瞄準了他的箭,直接將其射下了馬。
掉落到瘋狂的馬之中,王七被踏了好幾腳,身上的骨頭斷了好幾根。瘋狂的馬剛跑出去,王七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坐起來,無數的利箭向他射來。
沒有再殺死一個馬匪的機會,王七瞬間被射成了馬蜂窩。他最后的念頭,也就是石頭跟二丫有沒有逃出去了。
為了泄憤,馬匪們將王七的頭顱割了下來,并將他的身體剁成了無數片。
很幸運地,石頭跟二丫無礙地闖到了村子邊緣,到了祠堂,準備逃出去,可是祠堂之中傳出來的聲音,讓他停了下來。
王有志有些諂媚地說道:“吳大哥,您看這些,您還滿意嗎?”
“你掌管你們整個村子,就這么點東西?”
“您知道,這就是個窮村子,哪有什么東西?”
“窮村子?窮村子里,能有你這么肥碩的人?”
王有志訕笑了兩聲,給自家的二哥使了個顏色,二哥急忙地拿出了兩根金條,恭順地遞了上去。
“這年頭,錢可不值錢。”
“吳大哥,真的只有這么多了。”
“真的?”
“真的。”
那位馬匪的首領,眼中寒光一閃,手起刀落,斬下了王有志的頭,沖著剩下的人問道:“還有嗎?”
王有志的全家都嚇的不敢哭嚎,只能瑟縮著,奢望能夠活下去。
“呸!放火燒村!都他媽的搶了!”
“大哥,這妞兒長的不錯。”
馬匪首領大笑了兩聲,說道:“賞你了!”
聽到這些話,透過縫隙看到殺人的場景,石頭緊緊地捂著二丫的嘴。
不知何時,整個村子都已經圍繞起了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