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十分沉默地吃著飯。
原本蘇長白的位置空著,并且擺上了一副碗筷。
即便他不在了,也有他的位置,好似他一直都未曾離去一樣。
沒有人嘗出了菜的咸淡,以至于筍片都已經全是鹽了、糖百合里混了辣椒都沒人都被人吃了,還有林子煎的魚,一半糊了一半還是生的。
畢竟是一瞬間蒼老的人,心思也不再做飯上,做出的飯難免出了些差錯。吃飯的人,心思也不在飯上,也就沒有吃出些問題。
沒有說話,只有偶爾筷子夾菜的聲音,每個人都只是象征性地吃飯。
這頓飯不知吃到了什么時候,所有的東西都涼透了,也沒吃掉多少。撤了飯菜,梅若雪去沏了茶,走路的途中差點跌倒,畢竟是老了。她給每個人都倒上,還多出了一杯。
茶也逐漸涼了,沒有多少人喝。
漸漸地,每個人都已經無比的疲倦了,梅若雪嘆息了一聲,輕輕地說道:“都散了吧,早些歇息。”
丁香跟江瑤原本想將兩位長輩送到各自的房間之中,梅若雪跟林子卻搖了搖頭,說她們兩個有些話要說。
小一輩的人都散了,這里便只剩下梅若雪跟林子了,剩下了這兩個在一瞬間蒼老的人。
“回去嗎?”
梅若雪輕輕地問道。
林子已經瞎了,愣愣地望著眼前的虛無,說道:“留在這里,以后死了,也葬在他旁邊,只是不知道他嫌不嫌棄,大抵是要埋的離他遠一些了。”
之后便是沉默了。
其實這個世上,也唯有情敵能夠理解你對一個人的感情是怎么樣的。
誰都不會想到,到了最后,梅若雪跟林子便成了相互的支柱,支撐著對方使得自己還不至于立刻死去。相互看著,雖然內心之中還是有著一絲的不順眼,可是終究能夠回憶起蘇長白,算是唯一的念想了。
夜也在沉默著,這兩個未老已老的人,靜靜地坐著,想的東西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韶華易逝,彈指四十多年。
從多年前見到蘇長白開始,這兩個人的心中便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
如今,蘇長白死了,追求了一輩子的東西沒了,她們也立刻蒼老了。
同樣的,她們的余生也不長了,便安安靜靜地住在這里就好了。最起碼,這里有著蘇長白的氣息,最后的時光里還能感應到蘇長白。
人的一生當真是脆弱,輕輕一碰便結束了,當真是珍惜。
丁香跟江瑤住在一起,心中也是各有各的想法,分別以自己的方式去悼念著蘇長白。
兩人沒有太多的交流,只是偶爾說一句不相干的話。
夜在拉長,兩人也遲遲沒有睡過去。
從醒過來之后,沈安就一直處在角落之中,是最沉默的一個角色。
他一直雙手低垂,頭微微低著,像是一副認罪的模樣,直到最后一刻才敢去看師尊一眼,之后重新地低下了頭。
無論如何,他都在背后刺了師尊一刀,就算師尊不計較,所有人都不計較,他自己也要計較。
師尊曾經說過他還是青云山的大師兄,說他要活出沈安的樣子。
那么,沈安一定要活成沈安。
只是,這個時間要推遲一些,至少要等三年之后。
守孝三年。
之后,他再去活成自己的樣子,要不然心中有愧,再多的道理跟勸說都不能抹平他心中的愧疚。
在青云山靜靜地生活三年,好好打理這片竹子。
腦子中還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干些什么,王石僵硬地走著,僵硬地躺在床上,睡不著,也不想再陷入那個令人掙扎的夢中。
趙文啟站在小師弟的門外,敲了敲門,沒有多說什么,向著外面走去。
兩人之間有著默契,不需要多說什么,王石跟了上去。
來到了青云山附近的一處山頂上,趙文啟坐了下來。
山頂的石頭上還有些積水,石頭也像是寒冰一定冰冷,他卻沒有在乎地坐了下來。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實在是不值得在乎了。
王石也是沒有在乎,直接坐在了一旁。
“生點火,有些冷。”趙文啟呼出了一大口氣,身體打了個哆嗦。不用靈力去抵抗,他也只是凡人的軀體,也會受涼生病。
隨便撿了些樹枝,王石用離火術點燃了。
雖然經過了離火術的烘烤,地面跟木柴都已經干了,但是其中還是蘊含著豐富的水汽。燒起來發出了嗆人的煙,生成了一道白色的煙柱,飄飄渺渺地滲入到了夜中。
除了濃煙,還有不算太強烈的火,散發著暖人的溫度,驅散著嚴寒。
打開了懷里的那一壇酒,趙文啟說道:“忘帶碗了,舉著喝吧。”說著,他就舉起了酒壇,咕咚咕咚自己灌了大半壇子。
望著不遠處的青云山,王石呼出了一口氣,將眼前的景象暫時模糊了些,說道:“我來這么多年,也沒見過秋是個什么樣子,今年倒是個深秋。”
“別說你,就算是我,都沒見過。”
“這么猛的秋,算是把那些嬌嫩的樹木都摧殘了一遍了。”
“總會發芽的,明年春,青云山還是青云山。”
王石接過了酒壇子,喝下了幾口,覺得心中的涼意驅散了幾分。
“有什么打算?”趙文啟問道。
“什么打算?”
“你。”
繼續喝了幾口酒,王石淡淡地說道:“沒什么打算,看看吧。”
趙文啟望著模糊的青云山,十分平靜地說道:“我要在青云山待幾年,再出去看看這個世界。”
“我大概也一樣吧。”
“你總歸是要出去的,我也總歸是要出去的。”
是的,他們兩個不會困在這青云山之中,總要走自己該走的路,去探尋自己的人生。若是因為師尊的死便深受打擊,一蹶不振,根本不配是蘇長白的弟子。
除了木柴燃燒的聲音,這里沒有了談話聲。
趙文啟說道:“還記得摘星大典時候,我們在紫陽峰,說要在那里摘星。”
王石風輕云淡地說道:“可惜了,今天晚上沒有星星,要不然我摘一顆試試。”
“有的,只要你上去一段距離,突破了云,就能看見。”
“算了,還是等以后吧。”
“你再吹?”
“不吹了。”
趙文啟微微笑了起來,拿過了酒壇,喝了幾口,說道:“最后一壇竹葉青了,不知道這酒以后還能不能過不能喝到。”
“師尊的東西,總要我們繼承下去。”
“師尊也是夠吝嗇的,除了這小院,什么都沒有留下。”
“可不是,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問師尊,原本還想跟他學一下音律。”
“那一身的醫術也沒傳下來,江瑤也不過是學到了些皮毛,還有那強大的劍訣,也沒有傳授我啊,實在是太吝嗇了。”
兩人互相說著師尊的吝嗇,說著曾經的瑣事,回憶著師尊……
木柴已經燒盡,一壇酒也已經喝光,夜在漸漸地隱退。
難熬的一天終于過去,新的一天終于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