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寒色，將所有的聲音壓了下去。
乾主在高城之下，微微低首，站成了一座雕塑，好似是謙遜的學生等待著尊師的教誨。以他的地位，只夠站在這座城外。
也只有二十年前的那一次，他才有機會進入到城中，卻也沒有見到過大司命。
六十四位陰陽主，唯有坤主有資格直接接觸大司命，再有就是離主也曾見過大司命，只是其中的緣由太過復雜。
或許這一次，乾主會有機會見到大司命，見到自己的信仰。
隱于夜色中的沉重木門緩緩打開，顯露出了層層宮殿。
坤主走在道路的正中央，目光持平，不急不緩地隱在了夜色之中。
在宮殿下頓了剎那的時間，坤主輕吸了一口氣，踏上了這里的玉石臺階，一級一級地走入到了大殿之中。
這條路走了很多次，每次走，坤主都懷著跟第一次同樣的心情。
“參見大司命。”坤主恭敬地行了一禮，保持著發自內心的崇敬。這個世上，唯有眼前這人可以讓她低頭，乃至臣服。
垂地的黑紗在風中緩緩飄動著，遮掩住了大司命的大半身軀。
坤主不敢抬頭看，低著頭看著腳下的地板跟黑紗。
大司命好似正在思索，隔了很長的時間才看向坤主，說道：“少司命對你把握的很準，你以后會輸。”
處于這片深宮之中，大司命卻好像知曉天下所發生的任何事情。
坤主沉默了片刻，說道：“理所應當。”
身為大司命的后代，少司命可以戰敗任何人，都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大司命笑了一下，笑的很輕，說道：“我聽過一個故事：人皆言南山有白狼，體碩食人。城東人不信，旦旦赴南山。果被食之。然年年有不信者，年年有被食者。”
坤主說道：“有些事情，不親眼看見，人是不會信的。”
大司命卻轉而問道：“那你說我手中的貓兒是死是活？”
坤主沉默了，她需要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她無法感知那只貓兒的死活，也猜不出那只貓兒的死活。唯有當大司命揭開答案的時候，才會知道貓兒的死活。
這世間的事情也是如此，有可能發生也有可能不發生，唯有當發生之后才能確定下來。這也就是人們為什么總要親眼看到才會信，否則那總也是不確定的。
“貓兒的死活，由大司命決定。”坤主終于開口說道。
不管那只貓兒是死是活，大司命都可改變！未來的定數再變，也都是由大司命主宰！這便是坤主的答案。
大司命笑了笑，說道：“坤主，你猜錯了，這不是一只貓兒，而是一頭南山白狼。”
背脊上突然生出細密的冷汗，坤主努力維持著穩定的呼吸跟心跳，不讓自己出現失態的行為。大司命的話，實在是嚇了她一跳。無法相信，這世上又有誰可以在大司命面前成為一頭“體碩食人”的白狼。
大司命說道：“寧負天是個不錯的人選。”
然而，寧負天也只是不錯而已，根本算不上是最合適的人選。
坤主沒有說話，靜心等待著大司命的話，努力壓著心中的震驚。
“既然是乾主遇上的，那么便讓乾主去解決好了。”
“是。”
這意味著，乾主必須要去殺死寧負天。
大司命開始向前踏步，穿過了層層的黑紗，走過了坤主，來到了大殿外面，抬頭向著漆黑的夜空望去。
忽然間，星斗在天際浮現，蜿蜒成河。
好似整個星空，都被大司命所主宰！
大司命欣賞了片刻，說道：“不要讓他們等得太急了，開始吧。”
“是！”
坤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猛然加快，幾乎要將她體內的血全部泵成決堤的江河，她的手指都輕微地顫動了起來。
天際上的星河亮起！
分散在各地的陰陽主忽然抬頭，目光露出絕對的虔誠，低聲誦出了兩個字，然后齊齊出現在了千里寒色之外。
整齊的黑白陰陽袍，在風中微微飄動。
諸位陰陽主突然單膝跪地，頌道：“天啟！”
這些人確實已經等不及了，早已經吵得不可開交。
“陰陽門中的乾主踏入到了天仙境？無稽之談！天仙境豈是那么容易踏入的，破鏡時候的景象，不說是整個天下，最起碼整個中域都可以感受到得到！天仙境強者出手，九家的老祖豈會沒有感應？”
“依我看，寧家主不過就是想借此轉移注意力，想把設計屠殺我八家長老的事情遮掩過去？”
“不錯！你寧家消失了千年的寧負天老前輩再度出世，有著再度稱霸天下的野心，可我八家也不是泥捏的！屠殺我八家長老之事，你今天絕對要給出一個說法！”
寧小山安靜地聽著每個人的反駁、怒斥以及嘶吼，他始終保持著淡淡的微笑，眼睛直視著對方，直到對方停止說話。
“哪怕陰陽門中的乾主踏入到了天仙境，也不過是他一人而已，又有什么證據可以證明，陰陽門中所有的人都踏入到了天仙境？要是真的如此，陰陽門豈非早已稱霸天下，還用等到如今？！”
封家家主再也按耐不住，拍案而起，而在其身后的兩位侍從目光忽鋒，手中的劍匣已經打開，其中的兩柄銅劍微微顫動。
站在寧小山身后的莫將睥睨了一眼，手中的劍微動。以莫將的實力，足夠看得住那兩位劍侍。
寧小山開始緩緩地說道：“地點是諸位挑的，我寧小山只帶了一個人前來。因為我清楚，今日若是不成功，明日我亦是死而已。所以，諸位，今日我寧小山——是抱著必死之心來鹿山的！”
隨著最后一個字的砸出，八家的家主安靜了剎那，彼此的目光相錯了一下，然后都看向了寧小山。他們想了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有想到眼前這種情況。
“陰陽門的強大，諸位不會不知。僅以這百年來看，陰陽門在天下各地網羅的人才就不下百人，這百人是什么資質？最低可入人仙境！難道這百人中，出不來一個地仙境？”
“最可怕的是，幾千年來，陰陽門始終都在做著這一件事！不斷地網羅天下奇才，一直蟄伏，從未跟他人展露過其真正的實力。”
“天下人何嘗不知此事，可天下人何曾管過？只因為陰陽門從不觸碰某一宗門最根本的利益！它與我等從無沖突，從無紛爭！”
“可現在，我等再也無法坐視不理！”
“諸位平心而論，你們真的覺得陰陽門中只有乾主一人踏入天仙境嗎？不是我寧小山危言聳聽，只需要十位天仙境，陰陽門就可踏平我中域！”
“因為，我們依舊在為了彼此的利益而爭斗！又怎么可能擋得住千百地仙境的沖擊？”
寧小山的話如同他手中的劍，無數次刺入到在座諸位的身體之中，刺得千瘡百孔，讓眾人不得不面對最不想面對的可能。
眾人冷眼旁觀著，心中雖在思量，卻并未足夠重視。
寧小山掃了眾人一眼，恢復了平靜，說道：“今日我說再多，諸位也不會信。恐怕唯有寧負天老前輩站出來宣稱之后，諸位才會相信。我今日召集諸位來，只是想昭告天下，我們今日所論之事，待彼日驗證之時，天下人不會死的不明不白。”
“呵！寧小山，你還真是危言聳聽！就算陰陽門都是天仙境又如何，它難道還會屠盡天下人，那么他們又去統治誰？誰說陰陽門崛起之后就一定要大興屠殺？”
寧小山實在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我祝彼日封兄頭顱南望故土！”
封家家主拍碎了桌子，霍然站起，其身后的兩個劍匣也隨即破開！莫將卻沒有向前踏步阻止對方。
寧小山輕笑了一聲，說道：“我寧小山就在鹿山等著諸位來殺我，絕對不會還手！只是若有人愿意等上幾日再來取我性命，那么還是請那些人耐心些。就算寧負天前輩沒有站出來，禪宗那里，也應該會傳來消息。”
“我來取你的命！”
封家主雙手持劍，悍然劈下，腳下的鹿山轟然開裂。然而當劍落到寧小山頭頂的時候，其都沒有動半分，根本不畏懼死亡。
褚家主及時出手，攔住了封家主的劍，說道：“就算依寧家主所言，等上幾日又如何？難道封家主連這點耐心都沒有了嗎？三天的時間，我們還都等得起。”
寧小山淡然笑了笑，然后閉上了雙眼。
八家主彼此相視了一眼，對身后的侍從吩咐了無數的事情后，也同樣在這里等了下去。他們不能不防備著，寧小山將八家主困在這里，在背地里實施一些不為人知的手段，畢竟寧負天可是消失了。
沒有三天，只是在第二天，一只大雁便送來了禪宗的信。
“陰陽門，三十天仙境，禪宗九山五祖親筆。”
宏大的金色文字浮現，證明著其真實性。
一時間，鹿山徹底安靜了下來。
無數雀鳥，忽地從山林間飛起，響起了慌張的鳴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