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血字帶來的震駭過后,蕭煜聞言,扯起嘴角,露出苦笑:“縱然父皇知道,我卻也無法詢問。他雖寵我疼我,到底是君父,有些事可為,有些事,卻是決不能碰觸,伴君如伴虎,我也不例外的。”
紫檀木匣中的琉璃瓶,用來封口的明黃色綢緞,可是皇上的寢衣。
那綢緞的毛邊,彰顯著它被扯下時慌亂的場面。
一件發生在皇上就寢時的密事,讓他如何詢問。
蕭煜的話,顧玉青自然是知道,方才一說,也不過是情緒所至,此時卻是想到了另一層,不禁眉眼微動,面頰上添了幾分為難之色,朝蕭煜看過去,“紫檀木匣里的琉璃瓶,里面裝的東西……”
所說之言,實在難以啟齒,顧玉青緊緊咬了下唇,深吸一口氣,才又道:“那東西,該不會是……是……是陛下的吧?”
一句簡單的問話,因為所牽涉到的人乃當今的九五之尊,又是蕭煜的生父,顧玉青說的格外的艱難。
蕭煜聞言,頓時苦笑搖頭,“怎么可能,你忘了,前不久,宮里才剛添了小公主,父皇還很是隆重的擺了滿月酒。”
顧玉青頓時面色漲成豬肝,窘的不得了,低眉垂眼,死死扯著手中帕子,目光再次落到那幾個血字之上,片刻過后,心緒稍緩,不禁喃喃讀出:“國仇家恨,豈能消弭。也不知如今這國仇家恨是不是已經了結!”
“若是了結,這東西,充其量,也就是一件被塵封的密事,可若尚未得到解決,縱然與那紫檀木匣子無關,能被父親如此重視,可見事端之利絕不可小覷。”
一想到此刻父親正在遼國出生入死,顧玉青心頭一跳,猛地緊縮。
遠赴沙場,最怕的不是敵人兇惡,而是后方傾軋。
當年苗疆一戰,雖是皇上御駕親征,可率軍之人,到底是父親。
如今赤南侯府中,除卻皇后親賜的那一匣子翡翠桂花糕外,其余兩件,一個小花園出土的紫檀木匣,一個被父親擺放在習武堂的寶石斷劍,竟皆是苗疆之物。
而這兩樣東西中,所含的秘密,又如此令人四肢百骸,心神大顫。
苗疆當年雖是傾沒,可難免有幸存之人。
再想到端王府當年那個苗疆女子,那個蓄意接近母親以達到攀攏父親的苗疆女子……
憑著前世所練就的政治頭腦,不斷地組合著眼前的零星碎片,顧玉青腦中漸漸浮起一個讓她渾身冷汗直冒的想法。
由于那念頭,實在駭然,只剛剛在她腦中一冒尖,便是催的她有些手腳發虛。
正各自心頭千回百轉,一直沉默的蕭恪,凝著被顧玉青拿在手中的絲帕,蹙眉偏頭,眼中迸射著濃重的精光,吸了口氣,道:“這絲帕,我原見過。”
他這猛不防一言,沉迷心事的顧玉青和蕭煜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聞言頓時怔怔,朝他看過去。
蕭恪緩了半口氣,像是在極力的回憶什么,繼續道:“我記得沒錯,一定是見過,在宮里哪個娘娘的寢宮見過,可究竟在哪,卻是記不起來了。”
“不過,在宮中,我行走的宮閣也少,不過數的過來的那么幾處,賢妃娘娘,舒妃娘娘,慧貴妃娘娘,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那里,也就是這幾處,旁人的宮院,我連大門都沒有邁進過。要查,也不是沒有頭緒,唯一艱難的,就是我記不準,究竟是何時見到的,那人現如今是不是還在用這樣的帕子。”
蕭恪徐徐說道,冷靜的模樣,讓他俊逸精致的面容,又恢復以往的肅穆。
在這樣的情形下,年僅十歲,他張口,卻是對事情最為直接的分析,而非一些絕無用處的詢問。
顧玉青剛剛腦中浮上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的念頭,后知后覺回過神,反應過來蕭恪究竟在說什么,頓時驚得身子一顫。
蕭恪的話,于她方才那想法而言,簡直如烈火烹油。
先是端王府中的妾室,如今又是宮中女子……無論是誰,顧玉青此刻都能篤定,對方所謀的定是一張大網。
就不知,到如今,這張大網是越織越密呢還是已經被人戳破撕爛。
顧玉青心頭彌漫上前所未有的惶恐,那種惶恐,猶如孤身一人行在密林之中,而四周,卻是蟄伏已久的野獸猛禽,密密麻麻,它們屏氣凝神,裝作不存在的樣子,卻睜著綠油油的眼睛,咄咄凝著她,只等著在她不留神之際,猛地爆發。
對于這種潛伏于暗處并且一無所知的危險,她不安的如同一個瞎子。
眼下,皇上那里不能詢問,父親遠征不在,這件事,究竟是何,她卻是必要弄清楚搞明白,方能安心。
顧玉青心中所想,蕭煜蕭恪自然明白。
“今夜已晚,況且現在,除了這些有苗疆圖騰的東西能證明,所有的事情都與苗疆有關以外,我們一無所知。好在小九說他在宮里見過這絲帕,這是我們唯一能著手的地方。”
“今夜且先到這里,我也不送他回宮,且先回我的府邸,一則我把這些事前前后后告訴他……”說道這里,蕭煜征詢般的朝顧玉青看過去。
畢竟這件事,在此之前,只有她二人知曉,他并不能萬分肯定,顧玉青就會讓蕭恪參與其中。
倒不是不信任,顧玉青對這弟弟的感情有多深,蕭煜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擔心他身涉危險。
顧玉青正猶疑,蕭恪趕在她前面,道:“姐姐,先前我們不得相認,許多事,不能并肩而行,如今既是挑明,我想和你同行,姑父不在,自然要由我保護你。”
十歲的孩子,說的篤篤,看向顧玉青的眼睛,閃爍著滿滿的溫情。
這話落在顧玉青耳中,只覺心頭溫熱,蕭煜卻是怎么聽怎么別扭,顧臻不在,不還有他么!
見到顧玉青終是點頭,蕭恪松了一口氣,蕭煜繼續道:“二則,我與他一起盤算一下明日進宮著手調查絲帕的事情。”
別無他法,只得如此。
雖對蕭恪依依不舍,可也知道,來日方長,親自送了蕭恪和蕭煜出府,待他們策馬離開,瞧著背影消失不見,顧玉青怔怔吸了口深夜的涼氣,轉頭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