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門到桐苑,一路夜風習習,微寒的空氣中帶著桂花的幽香,一步步走去,心緒也跟著平穩冷靜下來。
從與蕭恪相認的激蕩,習武堂發現秘密的驚駭中,思緒漸漸分明。
蕭恪的身份,除了吉祥如意知道外,府中其他,就連貼心如黃嬤嬤也是分毫不曉。
囑咐了吉祥如意幾句,遣她們且去歇息,顧玉青洗漱過后,換了就寢的小衣,抱了靠枕,吹熄燭火,獨坐床榻。
中秋將近,月圓如輪,皎潔的清輝將桐苑照的一地銀霜。
隔著半遮半掩的煙云紗,瞇了眼睛,定定看著窗外月色,顧玉青腦中思緒紛飛,不斷地將她在習武堂驟然躍于心頭的那個念想,翻來覆去的想,愈漸成熟。
苗疆一役,統治了苗疆數百年的巫族,因著頭領的率先背叛,遭到滅頂之災。
當日之戰,那日密林中,聽蕭煜講述,分明其中蹊蹺層層疑云重重。
旁的且不提,單單皇上一夜之間的態度驟變,就讓人不得不多思。
可說到底,從表面而言,是我朝大軍未發一兵一卒,大捷而歸,至于背后究竟隱含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上層交易,顧玉青雖不甚清楚,卻是隱約能猜得一二。
然而,真相如何,她猜得出,那些巫族之人,卻未必猜得出,就算猜得出,也未必就會信。
他們更多地,只會將那潑天的滅族恨意,算到當日行軍之人的頭上。
她的父親,赤南侯顧臻,首當其沖。
當年端王府莫名其妙多出一個異族妾室,且不論端王與她是否屬于彼此的利益交換,單單能讓一個王爺冒天下之大不韙,將異族女子召入府中,便是需要大本事的。
更何況,端王還許她自由出入府邸,自由與其他府中夫人來往。
只憑貌美柔媚,只怕根本做不到。
端王何人,其心所謀,乃是那九五之位,焉會被皮囊迷惑至此。
那苗疆女子,更是旁人不找,直接將目標鎖定到母親身上,甚至得到母親真心相待。
若非母親機敏,及時發現她的不軌之心,只怕當年就要在赤南侯府鬧出轟轟烈烈的禍端。
再然后,便是眼下。
父親的習武堂中,珍藏著用紅綠寶石鑲嵌而成圖騰的苗疆寶劍,那寶劍,價值連城,看樣子,定是苗疆皇室所用之物。
其中斷劍和那一方繡了紅梅寫有血字的絲帕,又一次將問題暴露出來。
所指目標,又是苗疆,而那絲帕,卻是宮中之物。
可見,苗疆之人,不僅僅是進入端王府,更是直接打入皇宮,蓄謀密事。
當年發生什么,不得而知,卻是憑著那斷劍可以肯定,他們所謀之事,必定被父親斬斷。
當日壓下的苗頭,若是沒有斬草除根,到如今,勢必又要蠢蠢欲動,或者,已經蠢蠢欲動。
查清真相,迫在眉睫。
他們能入的了端王府,入得了宮,便能入得了朝中其他大臣府邸。
若是趁著父親遠征,在背后挑唆,搞出許多事情來……
背心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顧玉青只覺手腳冰沁,如同身浸冰窟。
深吸一口氣,緩緩嘆出,顧玉青只覺眼前仿佛有重重冰涼的黢黑迷霧,阻擋了她所有的視線。
思緒一籌莫展。
對于這種思來想去也毫無結果,卻只能徒增恐懼和不安來攪亂心神的事情,將思路理順之后,顧玉青便不愿在花更多的心思去翻來覆去再多想。
好在,父親雖不在,可她卻有蕭煜蕭恪相伴左右……人心總是不足,若是親弟弟也在跟前,多好。
強迫自己從苗疆一事轉移了思緒,顧玉青不自覺細細品著蕭恪今夜的那番話。
心疼蕭恪年幼就要吃那些苦頭的同時,卻也心疼父親。
為了保護歷練外祖家幸存遺孤,父親這一生,犧牲可謂莫大。
當日審問顧玉禾,從她口中得知,父親和母親皆是知道顧玉禾并非親生。
那時,顧玉青心頭就疑惑,既然知道,父親母親究竟在顧及什么,為何不去尋弟弟,卻是要把顧玉禾當做親生女兒來養。
本想著見到父親的時候一問究竟,怎奈一直不得機會。
今兒蕭恪一番話,卻是讓她恍然明白。
父親母親無所舉動,只怕也是無奈。
堂堂祁北姑蘇家,一夜慘遭滅門,這件事,如同火鉗一般,夾住了父親和母親的心,讓他們心驚膽戰風聲鶴唳。
好容易活了一個蕭恪,在不明敵人究竟是誰目的究竟為何,眼前一團漆黑的情況下,父親母親能做的,也只有是竭心盡力小心翼翼的保住蕭恪。
蕭恪被人從祁北姑蘇府救走,原本是被養在某處的,大約是發生了什么事,讓那地方變得不足夠安全,父親才破釜沉舟將計就計,利用端王偷梁換柱,將他挪至宮中,日夜守著。
他可是姑蘇家僅存的一根獨苗!
若是父親顯露崢嶸,去尋被端王換走的弟弟,那誰來潛伏宮中,保護蕭恪呢!
這樣的事,只有他親力親為,他才能安心啊!
父親如此,該是為了蕭恪,犧牲了弟弟。
想著這些,顧玉青只覺心頭像是被人用一張粗糙的,布滿堅硬老繭的手,死死掐住。
一口氣想要喘出,卻是卡在喉嚨,不上不下。
腦中不由自主,浮現出那日在龍陽山所見那山大王的臉,他在得知她名字時凄絕而又痛苦的情緒波動像是一根硬刺,在顧玉青本就痙攣難耐的心上,又一次狠狠戳下。
這一夜,她抱著靠枕,倚在那里,重生以來,頭一次徹夜失眠。
眼睜睜看著漆黑的夜色逐漸變灰,再變白,聽著幽靜的僅有幾聲狗吠聲的院落,漸漸傳來下人們窸窸窣窣勞作之聲,顧玉青深吸一口氣,將抱枕丟至一旁,和衣躺下,緩緩閉眼。
雖無睡意,可到底還是要休息片刻。
今兒是永寧侯府董策迎娶白月棠的正日子。
雖然與永寧侯府素日并無交情,更加上次董雪若生辰時發生的不愉快,顧玉青絲毫不想去參加這婚禮。
可如今,她到底已經是被皇上明旨賜婚于蕭煜。
于情于理,都是不得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