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君控制不住地喘著粗氣。
眼前努赫的身軀抽搐了兩下,卻再也不動了。
傅念君在心底慶幸,他今晚喝多了酒,且還沒有帶隨身武器。
否則她和夏侯纓,怕是小命難保。
她殺人了,她剛才就這么一刀結果了一個契丹人。
對于這個認知,傅念君接受地卻是出奇地平靜。
仿佛是她心底最狠的血性被勾了出來,她此時竟連手都不抖一下,冷靜地可怕。
她兩只手上都是血,便往努赫后背上擦了擦,立刻對夏侯纓說:
“快走……”
出口的嗓音沙啞地駭人。
夏侯纓立刻回神,攙起了傅念君,身后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響了,但是她們并沒有回頭。
夏侯纓抽開門栓,和傅念君兩個人相攜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東側門出去是一段陰暗的小巷,兩個人沿著小巷飛快地跑,直到看到盡頭有了一片暖色的光。
大概是連著的主路。
兩人都是精神一振。
身后斷斷續續的人聲像是催命的鼓點,兩個人只知道埋頭往前面跑。
可是跑出了巷口,一轉身,傅念君立刻便覺得老天爺實在愛和她開玩笑。
前一刻當她以為她終于逃脫了這些契丹人時,下一刻老天爺卻又重新將她所有的希望澆滅。
兩個高大的契丹人正驚愕地盯著她們。
傅念君第一直覺就是拉著夏侯纓跑,卻始終快不過他們,她被前頭那個滿面虬髯的契丹人狠狠捉住了手臂。
她被迫抬起臉看他,卻覺得這張臉有一絲熟悉。
她想起來了。
當日在東京城里,路上遇到了幾個契丹人,自己還被他們冒犯過,其中就有這兩個。
他們是跟在劉存先身邊的,這個滿面虬髯的,是當日扶了差點跌下馬車的芳竹一把的,傅念君記性好,記得他似乎叫做彌里。
而他后頭那個,當日就對漢人女子表現地很輕浮,似乎叫做護思。
巷子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那彌里捉住傅念君手臂的力道卻不松,直接對身后的護思道:“你去看看。”
護思此時正抓著夏侯纓,聽彌里這樣吩咐,竟也沒有反駁,只是側身朝巷子里用契丹語喊了一聲。
很快就有人回應,似乎在說,努赫被人殺了。
護思和彌里兩個人的臉色都有點古怪。
傅念君身上那一身血跡再顯眼不過。
傅念君此時卻在想一個不合時宜的古怪問題,當日自己遇到他們,分明這個護思很囂張,而這個彌里只是劉存先身邊一個無足輕重的護衛,人微言輕,為什么今日看兩人言語,竟是掉過來了?
她抬眼再去看眼前那人,卻不妨被他轉了個身,彌里對護思道:“處理一下,等下把她帶過來,我先去。”
說罷竟是扯著傅念君往后走了十步,這里系著兩匹高頭大馬,傅念君還沒回神,就被他提著腰肢攬到了馬上,跟著后背就貼上了他的胸膛。
他身上沒有一般胡人的臭味,但是傅念君依舊覺得排斥,冷道:“放我下去。”
“我是在救你。”
他的漢話說得字正腔圓,嗓音沉穩,讓傅念君聽出了一絲熟悉感。
他很快催馬,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上疾馳。
大名府晚上的街道能不能馳馬傅念君不知道,但她知道對于這些契丹人來說,宋人的一切規矩都可以不是規矩。
驛館在城南,彌里帶著傅念君馳馬,很快就到了城北。
在一間不太起眼的小旅舍前,他下了馬,將傅念君帶了進去,并且在掌柜顫巍巍的眼神中用漢話吩咐去尋個郎中來。
傅念君右手上的傷口早就停止了流血,可仍是一抽一抽疼得厲害。
彌里把傅念君帶上了二樓一間最好的客房。
郎中很快就來了,是個就住在附近的,藥箱里只有些跌打酒、大力丸等等,顯然并不是個有資格在哪個醫館里坐堂的郎中。
但是處理傅念君手上的傷還是不成問題的。
郎中走后,傅念君便一直盯著桌前坐著的男人。
彌里給她倒了一杯茶,放在桌前,對她道:“喝。”
傅念君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只道:“不用了。”
彌里的眼神望向她,說著:“你竟敢殺人。”
“是。我殺了你的同胞。”
傅念君鎮定地坐著,臉上沒有一絲慌亂,反問他:
“所以,你要為他報仇么?”
彌里頓了頓,只說:“努赫他死有余辜。”
傅念君眸中的冷光更甚,嗓音也冷了幾分,“我竟不知,你有權決定他是否是死有余辜。”
彌里似乎對她這句話有些不解,愣住了沒說話。
傅念君勾了勾唇,心下只有一片冰涼,屋里的燭火很亮,她的臉白得幾乎能反光,身上穿著的柳枝的衣服,不僅不合身,還有一股子讓人反胃的廉價香粉味,可饒是如此,她看起來依然不同于普通女子。
“你叫做彌里是吧,我沒記錯的話。”
傅念君說著:
“我想你該不會這點記性都沒有,不知道我是誰。”
彌里沉默了一下,說道:“我知道,你是淮王妃。”
“是,我是淮王妃。”
傅念君接口:
“那么我想問問你,你抓淮王妃過來,究竟是何目的?”
彌里粗獷的眉毛似乎跳了一下,然后說:“淮王妃,我剛才救了你。”
他提醒她。
“……不然你現在被驛館里的人逮住,殺了努赫這條罪,恐怕連耶律大人都平息不了他們的怒氣。”
傅念君嘲諷地勾了勾嘴角,說著:
“所以我該謝謝你嗎?你救我?難道我現在這樣的情形,不是拜你所賜?!”
彌里的呼吸仿佛在這不大的空間里窒了窒,然后緩緩說: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傅念君抬手喝了一口面前的茶,茶是粗茶,水卻是滾燙的。
只是此時喝了這樣的熱茶,她卻覺得四肢百骸依然涼透。
傅念君覺得自己太蠢了,蠢透了。
她竟然到了此時才想通這一切。
她抬手就把茶杯朝對面的男人擲了過去,茶杯擦過他的臉頰,他卻不動如山,連眼睫毛都沒眨一下。
傅念君冷冷地道:
“你還要裝下去嗎?蕭凜,蕭統軍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