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屋子里頓時陷入了一種叫人壓抑的寂靜。
傅念君對面的人毫無反應。
這也在她的預料之內。
她從第一次見到這個彌里就覺得分外有些熟悉的感覺,哪怕他留了一把幾乎全部遮住面容的大胡子,也依然無法叫她把這種感覺抹去。
只是初時他隱藏在人群之中,傅念君的那點疑惑很快也就被沖淡了。
這些契丹人綁架自己的原因傅念君一直想不通,但是如果這是蕭凜的意思,就很明白了。
這個人遠比耶律弼心機深沉,也想法更多。
耶律弼沒有必要來難為她一個女人,但是這個蕭凜,卻是和她有過一面之緣的,他還與周毓白有過聯絡,更有甚者,他們中間,還摻雜著陳靈之的身世之謎。
所以,將她這個堂堂淮王妃從大內綁出來,根本就是蕭凜早就和周紹雍通了氣,合起伙來布下的陷阱。
他背叛了與周毓白的盟約,更背叛了與大宋的盟約!
遼人乃是虎狼,果真半點不假。
傅念君望著他,臉上嘲諷之色更重。
可笑她竟還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得到蕭凜的幫助。
加深她肯定的,是這一路上她一直在懷疑的一件事,耶律弼為人作風,實在和她在京里見到的大相徑庭。
愚蠢猥瑣的耶律弼,在東京城里與他們夫妻見面之時就不加掩飾自己對她的淫邪目光,可這一次再見她時,卻連眼神都不敢落在她身上。
這當然不可能是因為他害怕大宋皇帝天威,更不是他忌憚自己這個區區淮王妃,而是因為,他這個名義上的使臣,早就不是這批契丹人真正的頭領了。
他不過是個受人脅迫的傀儡。
真正的始作俑者,此時正坐在她的面前。
所以她殺了努赫,對于面前這個人來說,不過是一句“死有余辜”,就能隨便蓋棺定論。
“蕭大人還要裝下去嗎?過家家玩得可有意思?”
傅念君冷嘲。
面前的人終于有了反應,他先是低頭給自己又倒了一杯茶,然后仰頭一飲而盡,接著在傅念君直視的目光中,不疾不徐地抬手掠去了自己臉上的胡子,手掌抹了兩把之后,再次出現在傅念君眼前的這張臉便有些熟悉了。
他的聲音也是傅念君從前所聽過的。
“你膽子很大,敢這樣殺人。當然,也很聰明,我知道早晚瞞不過你。”
他悠悠地說,卻一副與舊友敘舊的口吻。
傅念君恨不得將這人千刀萬剮,她穩住自己的情緒,冷聲質問:
“為什么!我對你有過恩情,我夫君也盡力與你大遼修好,你卻做這樣出爾反爾的小人之事,目的到底為何?!”
對面的人正摩挲著自己光潔的下巴,似乎是有點不習慣突然間除了假胡子。
“你問我為什么?你們漢人有句話將恩將仇報,就是這樣的吧?”
無恥!
傅念君第一次見到臉皮這么厚的人,可以把這么不要臉的話說得這般冠冕堂皇。
她道:“不錯,我們漢人有則故事,叫做‘東郭先生與狼’,我卻是個笨的,做了那東郭先生。”
蕭凜笑道:“王妃何必如此說話,當日你放我一馬亦是形勢所迫,但我總歸記著你這份恩情的,否則你覺得你現在還能活命?”
傅念君斜眼看他,只說:“不勞尊駕提醒,我知道我自己的斤兩,你難道還指望我對你感恩戴德不成?沒有你的插手,周紹雍不敢動我。”
也完全沒有必要動她。
罪魁禍首,還是眼前這個人。
傅念君很清楚這一點。
蕭凜窒了窒,才說:“你確實像他說的一樣,善于揣摩人心,我沒有在你面前耍心眼的意思。”
她卻對他的恭維表現得很不耐煩,“但我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碰到了你這種不知道堂堂正正做事的人,我毫無辦法。”
蕭凜的手掌緊緊握住了杯子,似乎下一刻就要生生把它握碎了,最后逼迫自己冷靜了一下,才對她說:
“你也不用激我,我做了東郭先生的狼,轉頭與肅王世子合作,你難道不知是為什么?”
他勾唇笑了笑,側臉在燈火明滅之間顯得十分冷峭。
下一刻,傅念君便徹底被他的話震驚到了。
“我們遼人學不來你們漢人那些彎彎繞繞,有想要的東西,便要奮力搶奪,有想要的女人,也一定要娶回家里。”
傅念君目瞪口呆,可她又清楚地明白這人不是開玩笑的。
他此刻盯著她的眼神就像是叢林里饑餓的狼。
難道她一直都對自己有什么誤解?她難道是什么九天仙女下凡不成?
還是這人根本是個瘋子?
“你……你有病吧。”
最后傅念君只能從牙齒縫里擠出這幾個字來。
蕭凜對她笑了笑,“我們遼人不管你們貞潔烈婦那一套,你雖嫁過人,對我來說,卻是一樣的。”
是了,他們遼人,兒子能娶父親的女人,弟弟能娶哥哥的女人,根本就沒有倫理綱常那一套,自己這么個有婦之夫的身份,對蕭凜來說什么都不是。
傅念君臉色鐵青,生平頭一回感受到了秀才遇到兵的境況。
和野蠻人講道理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事之一。
她呼了口氣,臉上沒有半點被人堂而皇之表白后的驚惶和羞澀,只是擺正了神色直視蕭凜,說道:
“你既然說想娶我,想必也明白我的價值,我不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漢人女子,也是一個足夠讓周紹雍忌憚的人,他與你合謀,將我送到遼境,你就沒有想過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蕭凜無所謂地說:“我不管你們宋朝皇室里的斗爭,你丈夫周毓白是個少年俊才,肅王世子也不遑多讓,他們的斗爭我管不了,大宋的天下誰去坐都一樣。我蕭凜也不是沒有腦子的人,肅王世子不敢動你,因為忌憚你的夫君,將你送給我,除了他心頭之患,同時制約了你的丈夫,周毓白若想奪回你,便涉及到宋遼國祚,他即便日后做了皇帝,怕在這事上也不敢輕舉妄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