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信后，王強蹬著久違的二八大杠去鎮上寄信，一則希望父親早點回來不用在工地上操勞，二則迫切想知道方月晴同學能不能破解街機基板。
寄完信。
騎車回家。
門鎖著，母親不見了蹤影。
拿出鑰匙開門，王強把自行車推進去，兩封信寄出去，他琢磨起以后的事情。
剛把自行車撐腳放下，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兒，然后熟悉的身影跨進門檻。
“你剛才干嘛去了？”母親蹙眉道：“我去你爺爺奶奶家一趟，回來人影都不見了，找了你好幾圈。”
王強莫名其妙道：“我去寄信了呀。”
母親看看他，“剛才和你說的事情忘了？”
“什么事情？”王強沒反應過來。
“讓你和我一起去堂奶奶家還錢，你這記性。”母親無奈地搖搖頭道。
王強一拍腦袋，笑道：“真差點忘了，你拿上錢，咱們走吧？”
母親回到臥室里去拿錢。
他站在門口等著，誰料到母親出來就把一疊錢塞他手里，王強不懂什么意思，道：“錢給我干嘛？”
母親說正事道：“你應該知道你堂奶奶幫了咱們家多少，當初分家的時候，我和你爸兩人養活不了你，還是她處處救濟咱們，老太太雖然脾氣不太好，可是待會要是說什么難聽的話，千萬別較真，知道嗎？”交代完，她臉上浮現出笑容，“錢是你賺的，學費也是給你借的，還錢這種事當然得你自己來，對了，去你屋子的三門櫥里把你小姨送的豆奶粉拿出來，去給人家還錢不能什么表示都沒有。”
王強一暈，知道母親想給自己爭面子，“沒必要吧，錢你給堂奶奶一樣……”
母親誒了一聲打斷他的話，認真道：“讓你給就你給，還有，豆奶粉得說你買回來孝敬她的，知道嗎？”
王強哭笑不得，道：“成成，知道了。”
他跑到臥室里，從三門櫥里面翻出一大包橘黃色包裝的豆奶粉，是維維豆奶，現在維維豆奶還沒名氣大到馳名全國，只是在茳蘇范圍流行，畢竟92年才在徐洲建立了品牌。
豆奶粉暫時性送人拿得出手，尤其是送老人家和小孩子。王強記得自己表妹嘴饞，別人豆奶粉用來泡著喝，她不是，直接撕開小袋子倒嘴里干嚼，挺有意思。
拿完豆奶粉，王強道：“走吧。”
雖然堂奶奶家就在北面隔了兩三間屋子，但是母親很慎重，把房門和大門鎖得死死的，畢竟家里放著一大筆“巨款”，得注意安全。
……
石子路。
母子倆往北走。
遙望不遠處，田里的水稻已經變得黃燦燦，估摸再過一段時間可以收割，到時農村里會忙碌起來，俗稱農忙。
“和你說的話記住了？”母親詢問道。
剛她一直在說要對堂奶奶客氣點，王強聽了八百遍了，“媽，我又不是小孩子，記住了，真記住了。”
母親千叮萬囑道：“你堂奶奶對咱們家真夠好了，不說借過多少次錢，有幾年逢年過節的時候，她知道我和你爸沒錢買葷菜，特地捎了魚和肉過來，還有你小時候那些新衣服，有一半她買的，她就是嘴巴愛說點，待會說不愛聽的你別炸毛。”
這些事王強基本都知道，邊聽母親交代邊來到堂奶奶家。
堂奶奶家是一棟三間平房，和王強家紅墻黑瓦沒裝修不同，她家屋子外面墻全是硬幣大小的馬賽克，堂爺爺退休工資每個月都有四五百，比許多人上班工資都多，家境比較好，兒女工作又不錯，無需兩位老人擔心，所以有能力救濟王強家。
剛到門口，還沒走進去便看見屋里坐滿了鄰居，四仙桌上坐著堂爺爺和三個上年紀牌友，一個個拿著長牌，估計不是在玩九彩就是八胡。
這是靜海獨有的玩法，和川蜀玩法不一樣，至于其他地方長牌似乎不太流行。
而在門旁邊，還坐著三四個老太太說說笑笑，沒看見堂奶奶。
母親率先走進去，打招呼道：“大伯。”
王強跟著跨進門檻，“大爺爺。”
正在打牌的堂爺爺側頭看過來，笑呵呵道：“程琳強子來了，坐吧。”
李奶奶眼尖，喊道：“小鐘，強子給你帶了豆奶粉過來。”
小鐘是堂爺爺的小名，上了年紀的人都這樣稱呼他，堂爺爺聞言后埋汰道：“你這孩子浪費什么錢，我和你大奶奶有的吃，你帶學校去吃，嗬？”
他幾個牌友七嘴八舌說起來。
“強子孝敬你呢。”
“就是，你還不要？”
“我親孫子都沒這么好……一餅。”
“碰。”
四個人說著說著又回到牌上了。
那邊，王強把豆奶粉隨手擱在一旁架子上，然后和母親坐下來和幾個老太太說了幾句話，人有點多，當著面還錢不太好，況且經手人堂奶奶不在。
傅奶奶問道：“強子，聽說你去尚海玩了？”
坐小板凳上的王強嗯道：“是啊。”
俞大媽道：“去看東方明珠了嗎？我聽我兒子說正在建造，老高了。”
王強笑道：“沒建好去看它干啥，等建好了再去看。”
沒記錯的話，東方明珠要明年才投入使用。
“再過一個禮拜差不多收稻了，你們人請好沒？”
“請什么人啊，自己辛苦點得了，倒是程琳，你得幫襯點你婆，她又要照顧你公，又要忙活田里，夠吃力的。”
“知道的，往年都這么過來。”
幾個老太太圍著母親聊起了家長里短。
反倒是王強清閑地聽著她們談論，不過大多數時候，她們都是談著各自家里的事情，幾個人話牛頭不對馬嘴都能談下去。
“誒，趙麗來了。”
“趙麗，程琳和強子來了。”
“還給你和小鐘帶了豆奶粉呢。”
母親趕緊起身，堆滿笑容道：“大麥麥。”
王強也跟著道：“大奶奶。”
“強子來了啊。”堂奶奶個子不太高，披肩的頭發夾在耳后，在太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熟悉的頭油味在她進屋后彌漫起來，她笑著和王強說了幾句，然后眼神扯到母親臉上，一板一眼道：“給強子報名了嗎？”
母親拘束道：“報了。”
堂奶奶拉著小椅子坐下，“嗯，那就好，不是我說你，快開學才匆匆忙忙找人借錢，要是耽擱了報名怎么辦？”
母親賠笑道：“這不是怕您不方便嘛。”
堂奶奶說上了，“你到底是怎么做娘的？我方不方便是我的事情，可你總不能誤了孩子學業，去年也是，開學當天沒辦法才找到我這邊來借錢，你說說你早點來不就行了？難不成你還指望你娘家那邊幾個親戚借錢給你？你呀你呀，幾十歲的人了還看不清誰好誰壞，去年你就差沒給你表舅跪下了，他給你借錢了嗎？”
王強一愣，“什么給我舅爺爺跪下？”
“別插嘴。”母親瞪了眼。
“什么別插嘴。”堂奶奶訓斥道：“你那表舅做生意一個月掙千兒八百，為什么不肯借錢？還不是瞧不起你，找上門有用嗎？你求他他還罵你，以后別去找他借錢。”
王強這才明白為什么后來家里不太和表舅爺爺來往，原來有這么一檔子事情，聽到這，他忍不住看看母親，一陣心疼。
她差點下跪了？
為了自己學費？求人家還給人家罵？難怪好幾次看見母親借錢回來臉上有哭過的痕跡。
堂奶奶看向他，嘆氣道：“強子啊，以后掙了錢好好孝敬孝敬你媽，她和你爸都不容易。”
王強用力點點頭，“我會的。”
堂奶奶同情道：“你們家窮，老二這人又死要面子活受罪，我讓他跟云強去尚海打工，你爸還放不下臉面，工地上一個月撐死了掙三百塊錢，云強在單位當領導說得上話，老二跟著去的話，少說四五百一個月有，有什么放不下臉面？”云強是她兒子，老二指的是王強父親，因為家里排行第二，所以村里都稱呼老二，當然這個稱呼不是王強父親特有，村里不少人都會被喚作老二，只是現在說的是王強父親，堂奶奶自然而然稱呼上了。
母親解釋道：“保國他怕麻煩大哥。”
“什么麻不麻煩。”堂奶奶又好氣又好笑道：“又不是弄他去當領導，你說說你們夫妻倆，經營家庭十幾年了，怎么半點錢藏不下來？是，你公糖尿病每個月要給五十塊藥錢有一部分原因，但這不是理由，依我看，你甭窩在家里種田，我讓云強給你在尚海找個差事，辛苦可能辛苦點，不過能掙得到錢，總比忙活田里來得好，都四十來歲的人了。”
王強搶先婉拒道：“我媽在尚海找了活了。”
“找好了呀？”堂奶奶詫異地看了眼母親，笑瞇瞇道：“還算你有點上進心，上班努力點，有什么麻煩去找云強，我和他知會聲，會幫你的。”
母親疑惑地看了眼王強，嘴里卻道：“謝謝大麥麥。”
看看被堂奶奶說了幾通的母親，王強心里怪不是滋味，哪怕知道堂奶奶是為了自家好，唉，父母太不容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