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生產無小事,何況出了人命!霍主任和范局來得很快,在韓朝陽陪同下去六院太平間看完尸體,安監局和勞動與社會保障局的人也到了。
“余局,王科長,不好意思,這么晚了還要讓你們往這兒跑。”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這也是我們的工作。”安監局余副局長緊握著霍主任的手,又回頭招呼道:“范局,你也來了!”
“我也是指揮部的一員,出這么大事,能不來嗎?”范局把六院剛提供的CT報告單、死亡證明等材料順手遞了上去。
余副局長接過看了看,又順手遞給勞動局的王科長:“老王,這些我就不用看了,我們只負責調查是不是工傷事故,是不是責任事故。”
韓朝陽之前真不清楚出了工傷事故,到底歸安監管還是歸勞動局管,直到轄區內的工地出了人命,才知道安監局只管施工單位有沒有違反安全生產方面的法律法規,涉及尤其賠償方面的勞動仲裁應該歸勞動局管,反正今晚沒公安沒什么事。
先帶他們去六院太平間看尸體,然后帶他們去警務室見包工頭,再陪同他們去工地了解情況。
工地有監控,并且十幾個民工晚上一起干活的,調看完監控,詢問了幾個民工,事情經過基本搞清楚了,安監局余副局長表示這不是一起責任事故,不但晚上值班的施工單位負責人松下口氣,連霍主任都稍稍松下口氣。
搞清楚事情經過,三建公司陶總和胡松平總算露面了。
出這個大事,他們居然躲,霍主任很不高興,冷冷地說:“陶總,胡總,走,一起去指揮部開個會。”
“霍主任,那個工人是病死的,不是工傷更不是意外……”
勞動局王科長冷不丁來了句:“誰說不是工傷事故的?”
“這怎么能是工傷事故?”胡松平最討厭勞動局的人,回頭看了一眼嚇得神不守舍的小包工頭楊前進,振振有詞地說:“這種事不是沒發生過,去年在開發區,一個民工也是腦溢血死的,我看他老婆孩子可憐,出于人道主義提出私了,給他家十萬塊錢。結果他兒子狗咬呂洞賓,跟我胡攪蠻纏,不就是打官司嗎,誰怕誰!”
三建公司是總承包,胡松平是包三建公司的活。
雖然剛突發腦溢血死亡的民工是小包工頭楊前進的手下,但較真起來三建公司和胡松平都要承擔連帶責任,聽胡松平這一說,陶總禁不住問:“后來呢?”
“后來他家人起訴,我請律師應訴,開發區法院的法官全是法盲,居然判我輸,讓我賠三十七萬!我咽不下這口氣,干脆把官司打到中院,結果中院判我贏,判決到現在我都記得,說那個民工是在干活時因為自身疾病死亡的,不在工作時受到的傷害,我們施工單位與他的死并沒有因果關系,我們施工單位不應當承擔賠償責任。”
胡松平知道眼前這些領導不太好忽悠,又補充道:“不過法院也提到,除了我們施工單位外,死的那個民工自己對最終的后果也沒有過錯責任,但是他突然去世,勢必會給家人帶來重大損失。根據公平原則,讓我們施工單位分擔部分損失,賠償五萬塊錢,駁回他家人的其他訴訟請求。”
一套一套的,聽上去不像是信口開河。
韓朝陽正暗想徐民的命難道真這么不值錢,勞動局王科長冷冷地問:“胡總,你說的那個民工是送到醫院之后就死了,還是搶救了幾天才死的?”
“當時沒死,好像是第三天死的。”
“這就對了。”
“什么對了。”
王科長從霍主任手里接過煙,很認真很嚴肅地說:“就像你剛才說的,根據相關法律,員工在工作過程中突發疾病,并不屬于工傷范疇。但《工傷保險條例》也有規定,員工在工作時間和工作崗位,突發疾病死亡或者在48小時之內經搶救無效死亡的,應當認定為工傷!”
“什么意思?”胡松平下意識問。
“徐民送到醫院就死了,從發病到死亡別說48小時,甚至不到4個小時,所以按規定屬于工傷。”
“有這一條?”胡松平將信將疑。
“有沒有這一條,你可以自己上網查。”
出了工傷事故居然想推卸責任,霍主任火了:“陶總,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不想被責令停工整改就跟我們一起指揮部。”
“老胡,少說幾句。”安監局的副局長就在邊上,陶總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急忙道:“走,一起指揮部,干工程哪有不出事的,出了問題解決問題就是了。”
范局要一起去,韓朝陽當然得跟著,邊走邊想徐民死的還真……真及時,要是拖個三四天再咽氣,搞不好真像胡老板說的那樣不算工傷事故。
一起趕到工程指揮部一樓會議室,包括韓朝陽在內的國家公職人員坐北邊,陶總、胡松平和小包工頭楊前進坐他們對面。
霍主任翻開筆記本,回頭道:“小韓,請你介紹下死者及死者家的基本情況。”
“是!”韓朝陽楞了楞,急忙直起身道:“死者徐民,丹丘人,今年54歲。據了解,他愛人也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一直在老家務農,種地收入不高。他們結婚比較晚,兒子比較小,今年21歲,叫徐軍,小伙子很爭氣,考上了燕陽師范大學,正在念大二。死者的手機里家里的電話號碼,也有他兒子的手機號。”
“有沒有通知?”
“暫時沒有。”
“是我讓小韓暫時不要通知的。”范局低聲補充道。
處理這種事還是公安有經驗,霍主任微微點點頭,隨即敲敲桌子:“陶總,胡總,楊老板,徐民的死因和事情經過基本上都搞清楚了,到底屬不屬于工傷事故,剛才王科長也說得很清楚,我希望你們能夠正確面對。現在,我以指揮部名義提出三點要求,一,安排專人負責善后,聯系死者親屬,妥善處理好這起工傷事故。”
勞動局的人不會瞎說,既然是工傷事故那只能賠錢。
想到楊前進要賠大頭,剩下的部分還可以跟三建公司分擔,再想到給民工們都上過“建工人意險”,可以轉嫁掉一點損失,胡松平抬頭道:“霍主任,您怎么說我們怎么辦,保證不給指揮部添麻煩。”
“嗯。”霍主任滿意的點點頭,接著道:“二是工程進度不能因此受影響,你們可以考慮管朝陽社區借個地方,讓善后人員在居委會辦公,別把死者親屬往工地帶,也不要往指揮部帶。”
“行,明天一早我就讓人去居委會。”
“不用明天一早,”霍主任再次回頭看向韓朝陽:“小韓,你費點心,幫著安排一下,最好協助三建公司處理好善后工作。”
霍主任的言外之意很清楚,事情已經發生了要盡快解決,不能讓死者親屬上訪鬧事。
拿人錢財就要替人消災,韓朝陽只能硬著頭皮道:“是,地方我安排。”
“好,”霍主任清清嗓子,接著道:“三是要吸取教訓,回去之后自查自糾,像這樣有病史的民工就不能再招再用,已經招了的要盡快辭退。體檢不是走程序,不能把體檢當形式主義,這也是為你們好。”
“是,霍主任放心,我們回去之后就自查自糾。”
通知死者親屬是施工單位的事,韓朝陽只要幫著管居委會借個地方。
剛給晚上值班的社區干部打完電話,范局就走到他身邊意味深長地說:“朝陽,這件事不處理好誰心里都不踏實,看樣子后天你是去不了江城了。”
計劃總是不如變化,不過韓朝陽本來就不太想去江城觀摩學習,抬頭道:“沒關系,相比觀摩學習,維穩更重要。”
“這么想就對了,我們不能白拿指揮部的經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