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女人愛你,無論怎么對你都是因為愛你。
伊人已去,只留下這一句話。
白無瑕走了,穿走了小野哥的飛天夜甲和衣服褲子,帶走了小野哥的虎蛟骨刃和隨身百寶囊,甚至連鞋子都沒放過。這缺德的虎娘們兒竟只給小野哥剩下一條四角短褲。
十一月下旬的阿拉木圖,剛下過一場豪雪。李牧野光著身子打著赤腳走進城市出現在大街上,身上不冷,臉上都快著火了。一個小姑娘迎面走來,全身包裹在紅色羽絨服里,頭上戴著棉帽子和護耳,驚訝的看著李牧野,迅速從兜里摸出一張小票零錢遞到小野哥手里。
李牧野手攥著小女孩兒給的零錢,茫然四顧,看著穿梭往來的人群,再回望來路,不禁百感交集。
一想到白無瑕這缺德帶冒煙的虎娘們兒,就不禁恨得牙根兒癢癢,老子他嗎的上輩子炸了多少敬老院這輩子才遇到這女魔頭。一百多公里,小野哥就這么光著走過來的。在無人區里走的久了,又是這幅尊容,李牧野甚至有點不適應跟人打交道。逃似的迅速離開了小女孩的視線。
零下二十度的溫度,李牧野居然感覺面皮滾燙,全身都仿佛在燃燒似的。快步走到街道的盡頭,眼前出現了一座教堂。看建筑風格就知道這是一座東正教的教堂。本地以東正教為主流,城內修建了很多東正教的教堂。史料記載,1911年阿拉木圖發生了一場大地震,唯一在大地震中留下的建筑物只是一座東正教教堂。
忽然有漢語聲入耳,李牧野下意識的循聲望過去。
教堂前是一條商業街,老遠就看見一個戴狗皮帽子的漢人在那里擺個沙盤臺子,正在表演老鼠戲。
這調調李牧野過去跟著李奇志走江湖的時候聽說過。解放前有專門耍老鼠賣藝的一類人,挑著老鼠柜,走街串巷,支上沙盤,叫做小梨園。擅長訓練老鼠,能讓老鼠演戲,諸如什么蘇武牧羊,大鬧天宮,當陽橋等,當然均是情節極其簡單的節目,客戶以乳臭未干的孩子居多,大廟會上,成人為了圖熱鬧,也有不少觀看者。
耗子們穿上小巧可笑的戲服,簡單畫個能代表身份的小花臉就可以開始表演了。看起來簡單,其實這里頭有很多江湖學問是不足外人道哉的。比如,有些戲碼是不能表演的,耗子形容猥瑣可笑,所以不能演包公戲。如果演了,遇到了行家會砸飯碗子。又比如,有些文藝感情類的戲碼不能演,耗子貪婬,若是演起大西廂來容易剎不住車上演活春宮給小孩看。
李牧野現在可沒閑心關注這個,當務之急是先弄一雙鞋子和一套衣服。
就在這時候那個擺弄老鼠戲的漢人忽然大聲吆喝起來:“來呀,看一看,瞧一瞧啦,生旦凈末丑,神仙老虎狗,我這老鼠什么戲都能演,演什么就像什么,您還別不服氣,哪位要是不服氣呀就過來瞧瞧,演的不好不像我讓它們管你叫大爺,您要是覺得演的不錯,賞仨瓜倆棗給我這些老鼠兒子們,老朽便感激不盡了。”
人們熙熙攘攘,根本沒人聽得懂他吆喝的是什么。
這藝人見狀便又嚷嚷起來:“哎,走過的,路過的,哪位懂俄語的朋友是老朽同鄉的,老朽在這里討個口緣,只要是能幫老朽把這段吆喝翻譯過來送進這南來北往的朋友們耳朵里,老朽愿意與你平分所得嘞。”
李牧野正愁著不知道怎么能弄點錢買身衣裳呢,聞聲便湊了過去,一抱拳道:“老和家的?”
藝人是個看上去五六十歲的老者,兩鬢斑白,眼帶滄桑,見李牧野這樣子不禁一笑,回禮道:“道左相逢,彼此相助混碗飯吃而已,朋友就不必盤根問底了,你懂俄語?”
李牧野沒多說話,直接將他剛才的吆喝用俄語大致吆喝出來。以他這副形象,加上這個大冷天,和這一沙盤的小耗子,很快就聚攏起許多圍觀者。
藝人見觀眾多了,便開始敲鑼打鼓催促老鼠們開始演戲。第一場就是大西廂,嗩吶一響,耗子們便粉墨登場,扮演張生的耗子身上掛了件小青褂子,雙足點地狀態滑稽登場,兩只前爪捧著個布簾子,圍繞沙盤轉了兩圈后,隨著一聲銅鑼,站定在沙盤當中的小木樓前。
那藝人唱道:“月色溶溶夜,花陰寂寂春,如何臨皓魄,不見月中人。”耗子聞聲竟潸然淚下,以顯其悲傷寂寞心情。緊接著沙盤洞里又鉆出兩只母耗子,一只穿紅另一只掛白,白衣服的母耗子走向扮演張生的耗子,藝人又唱道:“蘭閨久寂寞,無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應憐長嘆人。”
這兩段唱詞都是大西廂里的詩句,表達的是二人在詩中遭遇后暗生情愫,相互傾訴的意思。耗子演戲畢竟不能真個如人一般,大西廂里有些兒童不宜的戲碼,這兩只耗子在一板一眼表演完了前戲后就有點失控了,老漢推車,隔著布簾子,張生便在那紅衣小老鼠推波助瀾的幫助下把穿白褂的崔鶯鶯扮演者給辦了。
藝人搞怪,連連做出害羞狀態,不必聽得懂,便將四周的圍觀者逗引的哈哈大笑。
李牧野趁機端起收錢的笸籮,環繞周圍一邊走一邊用俄語吆喝,內容無外乎有錢的捧個錢場之類的。眾人見他赤身只穿了一條四角內褲的樣子,心中已先有了幾分同情,在看到精彩的老鼠戲后,紛紛慷慨解囊。很快就要到了一笸籮的哈薩克斯坦堅戈。
一個小時后,二人收獲頗豐,結伴離開這條街。藝人言而有信,主動帶著李牧野先去商店解決了衣服和鞋子的問題。又一起來到一家餐館解決五臟廟的問題。
二人點了一鍋羊肉,外加一囊酒。
藝人主動打開話匣子,問道:“聽老弟口音,你是東北人?”
李牧野道:“現在定居在上海了,不過老家的確是東北的。”反問:“老前輩仙鄉何處?”
“都是好地方。”藝人樂呵呵沖著李牧野點點頭,隨即自我介紹道:“我是山西太行山人,別叫我老前輩,現如今的世道里聽著太不習慣,我呀姓孫,你喊我一聲老孫頭就行,不愛這么喊,叫我孫老哥我也不挑理。”
“異國他鄉,只要是中國人便是同鄉了。”李牧野鄭重抱拳道:“我還是叫您孫叔吧。”
老孫頭含笑擺手,客套了一句,隨即問道:“小老弟,你今天在那大街上是唱的哪一出?這大冷的天,你老弟也夠硬朗的,光著就出來玩兒啦。”
“嗨,這事兒就別提了。”李牧野擺擺手,自嘲的一笑:“我遇到了卷包會,身上的東西一點沒剩下,全讓人給卷走了,沒辦法,步行了一百多公里才來到這座城市。”
老孫頭道:“這地方離著真正的城區還遠著呢,你老弟也幸虧是在這里就遇到我了,真到了城區,本地警方保證找你麻煩,這地方宗教信仰太多,忌諱也多,指不定一個不起眼的動作就沖了人家肺管子,出門在外,可千萬得謹慎。”
酒過三巡,李牧野反問道:“這大冷天的,孫叔怎么想起萬里迢迢跑到這地方來勾當生意?”
老孫頭道:“不為了生活,主要是閑不住,帶著老伙計們出來樂呵樂呵,信馬由韁到處走,跑到這邊來訪一個朋友,結果撲了個空,沒遇到人,我一想反正沒什么正事兒,就跑教堂大街那邊撂攤子玩兒起來了。”
人在江湖走,逢人但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說話講究的是含著半句。這老孫頭這番話,說了很多,卻幾乎等于什么都沒說,主要是沒有具體的東西。
李牧野笑道:“您這手藝看夠絕的。”
老孫頭道:“都是老玩意兒,就快失傳了,不過也沒啥可惜的,古往今來丟了的好玩意多了,不差我這一出戲。”
二人推杯換盞,又喝了幾杯。
老孫頭似乎有些醉了,酒意上頭,翻著眼睛直勾勾看著李牧野,問道:“老弟,你還沒說你姓甚名誰呢?”
李牧野并未多想,把自己的名字說了。老孫頭贊道:“好名字,李牧野,牧云于塞外荒野,真是個不錯的名字。”
“父母給的,我就是叫習慣了,倒是沒想到還有這層寓意。”李牧野道:“孫叔博學多才,不像是流落江湖四海為家的人,卻像是飽讀詩書的老先生,還有您這老鼠玩兒的簡直絕了。”頓了頓,又道:“卻不知您這是師承了哪個竅門的道道。”
“沒有什么竅門,不過是一場緣分而已。”老孫頭道:“你要說玩馴獸,我那個朋友才是第一等的人物,她有公冶長解百禽之語的本事。”
“可惜緣慳一面,沒能親眼領略到您這位朋友的手段,不過只看到您這一場表演,我覺得這趟哈薩克斯坦便算沒白來。”李牧野道:“我對這些有趣的方術其實也很感興趣,這次出來就是想增加一些見聞學習的機會。”
“也沒什么可惜的,說不定你們早就見過了。”孫老頭說道:“我的這個朋友呀姓白,是個十幾歲模樣的小姑娘,不知道李老弟你可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