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風塵仆仆的車馬隊在大軍離去后終于駛進郢都,然后從主城大街穿過,在主城大街與北城大街的交叉口處一拐,悄然地駛向了北城大街。
成氏的大門前,有仆人正在掛著白綢,成嘉掀開車簾,一身風塵地走了出來見此皺眉,成大心也跟著從后面的馬車下來出言問道,“怎么府上掛上白綾?”
門上的仆人聞言聳著肩膀捂袖泣道,“大人不行了,公子,醫老和鄭元首叫我們準備后事。”
管家聽到稟報奔了出來,哭訴著對他們說道,“大公子,二公子,你們總算回來了。大人……大人他快不行了!”
“進去見見你們父親最后面吧!”
成大心的母親趙氏一臉疲憊地由侍女隨后攙扶著走出來說道。
成嘉和成大心聞言雙雙變色。
本就舟車勞頓成疾的成大心更是當場兩眼發黑搖搖欲墜,幸好成嘉眼疾手快的一扶。
“大哥,大哥”
一路驚呼聲中,成嘉跑進城府,滿眼全是縞素還有飄飛著的白色綢帶,就連大廳的靈堂都開始搭建起來。
主母趙氏甚至已經開始準備向各府發送消息。
和成母過世那年一摸一樣,府中內外都是各個夫人姬妾弟弟妹妹們的啼哭聲,“大人……你醒醒……你不能棄我們而去!”
“爺爺……母親,爺爺為什么一直不醒來……”
大侄子什么都不懂站在床邊問著大嫂,可是大嫂哽咽得扭頭不知道怎么回道。
“你爺爺只是累了……他要休息一陣子……”
成嘉沖進里屋的時候,所有人圍在大床邊上,成父就那樣雙眼緊閉躺在床上,對周造的哭喊聲無知無覺,嘴中上下開闔著不停地說著什么,聲音很小,幾乎聽不見,可是他還是聽見了。
已經換了一身素服的成晴晴抬頭雙眼通紅地抬頭看著她,哭道,“二哥,陳晃,你們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陳晃蹲在她身邊摟住她的肩膀,“我們已經連日連夜趕回來了。”
“可是父親他……”
成晴晴雖然一直不喜成父。
可是如今當看到他這樣子,心里卻感到一絲絲如刀鈍痛。
醫老和鄭院首二人站在門邊,一臉哀色地看著他,說道,“我們已經盡力了,你快進去吧,他就一直等著你回來。“
成嘉聞言怔怔地站在門邊,轉頭看著醫老問道,“我走前不是還好好的!為什么回來……就這樣了……”
“公子,都是奴婢的錯。三日前,晉國圍攻鄭國的消息傳到府上,然后本來就病了的大人聽到消息非要堅持進宮,奴婢勸阻無效,大人說抬也要把他抬上大殿,然后非要進殿請戰,據說被大王拒絕參戰氣急攻心就被人抬了出來。”
一直服侍的阿朱跪在一邊伏地請罪道。
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主死仆葬。
“我不是說了不準老爺出府么!你們眼中還有我這個家主么?就沒有一個人攔著他么!老爺是什么情況,你們就不知道?”
一疊聲的大吼和質問傳出。
性情溫和,待下人也十分隨和的二公子從未發過這么大的怒火。
所有的姬妾,家奴,侍衛全部噤若寒蟬地匍伏在地上,就連醫老都有幾分發慫,不敢靠近。
成晴晴看著成嘉卻緊接著說道,“二哥,還有一件事。那個大姐……大姐跟著大王為了歡迎那勞什子的周人去了西郊獵場之后,不知道是不是一個人在獵場山林中迷路,遇到山林大火,現在生不見人……我們派了好多人可是就是沒有找到大姐……而父親也……”
“為什么我們家突然就這樣了!……”
成晴晴說道最后,泣不成音。
“大姐大姐找不到,父親父親重病……”
怎么會呢!
成嘉陡然身體一晃。
離去的時候,大姐還好好的。
父親雖然身體不好,可是也還好好的。
“我父親到底是什么情況,難道真的沒得治了么?”成嘉猛然抓著醫老的手,問道。
“老爺應該是急怒攻心,心力衰竭,就是你常給我說老年人最容易患上的腦中風。”
“腦中風?那要是若敖子琰的金針可不可以治?也許金針之術能為父親疏導堵塞的大腦血管。”成嘉想了想快速地說道。
“可是駙馬如今已經出征了,我們也沒有辦法……我跟駙馬也學了半年多,可是有幾個大穴我不敢下針。”
是的,放在現代腦堵塞也要先照頭部t,以這個時代落后的技術,根本不可能做到。
鄭院首雖然也跟著若敖子琰學了幾手金針之術。
可是成老這情況,他不敢下針,只能緩解一二。
“右徒大人,還是跟成老說說話吧!他一直叫著你的名字,等你回來”鄭院首勸道。
成嘉緩緩地走到床邊,低頭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大手不知道該往哪里落,語調哽咽說道,“父親,你為什么不等等我?這次楚晉大戰不行,還有下次大戰,我一定會一血城濮之敗,為我成氏正名的。你為什么就不等等我……為什么?……”
雖然他從小就對他十分苛刻,他也一直沒有達到他的期待,可是他從未想過他們就這樣天人永隔。
他接受不了!
他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
成得臣躺在床上,好像看到他要等的人,眼珠子微微轉動,干枯的大手微微動了動,抬了抬,抓住成嘉伸過來的大手,臉上頓時涌上一股異樣的潮紅,“嘉兒……你趕緊去追……去追大軍……”
“一定要恢復我們成氏的英名……否則你就是我們成氏的罪人!”
成嘉緊緊拉著他的手,拼命點頭說道,“嗯嗯!你不要說話了!不要說話了!我這就去!”
“靜安,你現在給我去備馬,我去追大軍!我現在就去!”
“二哥,可是你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了,大軍肯定已經走出很遠了!”陳晃擔憂地道。
“快去!”成嘉急聲命道。
“是,公子!”
“我現在就去安排!”
靜安這一生都沒有這么慌張過。
他雖然總是對老爺的狠心怨聲載道,可是當有一天他要死了,他突然發現成府的天都要塌下來了。
他慌張地跑出屋子叫人安排最快的馬。
“以后成氏,我就交給你了,不要讓你母親白死,不要讓你大姐白白犧牲……也不要讓我死都恨你!……”成得臣繼繼續續地說著這幾句話,那雙赤紅的雙目帶著點點笑意,緩緩闔上。
“我以后都會聽你的話,你醒醒,父親!”
“你讓我好好讀書,我就好好讀書,你讓我好好練劍,我就好好練劍,你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再也不埋怨你,也不違背你的意思了!……”
成嘉跪在他的床邊,抓著他的手,撫摸著他蒼老的容顏,痛哭道,“你聽到沒有,父親?我還一定會讓成氏崛起的!所以你不能死,你要看著我成功!”
一聲哀嚎響徹郢都。
回到東宮的羋凰正接過司琴手中的茶,還沒有來得及喝一口,突然毛八沒有通報就闖了進來,“太女,成老過世了!”
“成右徒剛剛回府又出城去追大軍了!”
“什么?”
不知誰驚呼一聲。
嘩啦啦地杯盞落地,摔成粉碎,卻無人理會。
羋凰只是急急地提起裙擺沖出東宮。
郢都外的官道上一匹駿馬狂奔,背上男子眼眶充血地不斷揮動著手中的犀牛皮鞭抽打著馬股,馬兒吃痛不斷加速著。
可是根本看不到大軍的蹤跡。
后面追趕的馬車和戰馬,還有呼喊聲,喚不回他的一絲理智。
“該死,他這樣慌不擇路,根本追不到大軍!”
“北上晉國也不是這個方向。”
羋凰扶著車窗看著窗外狂奔的成嘉皺眉說道。
“司劍,你去把成左徒打暈了給我帶回來!”
“是!”
司劍躍馬揚鞭快速追上前面之人,然后手中的鞭子一卷纏住對方戰馬的后蹄,橫臂一拉一拽,憑著巨力將馬兒掀倒,成嘉來不及條碼,重重摔落地面,又爬起,然后跑也追上去。
司劍見此,勾住馬腹,凌空一個手刀將他欲砍倒,可是成嘉反應也不慢,當即向一側后仰必過,二人之間,立時交上手。
司劍為了羋凰的命令,成嘉為了成得臣最后的心愿。
羋凰的馬車終于趕到。
“成嘉,你要去追,甚至以現在這樣的狀態死在前線,我不攔你。但是你大姐,你也不管了嗎?”
“你把我大姐怎么了?”成嘉聞言終于收手。
“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就告訴你!”羋凰走下馬車,緩緩走近他說道。
伸出一手,等在空中良久,羋凰看著他,一點點靠近他,聲音從未有過的輕柔,“走,跟我回去!”
看著那纖細的手指輕觸著他受傷的大手,小心地從懷里掏出一塊白絹問他“疼么?”就像小時候他們在山洞里,他滑下去的時候,雙手撐地把手劃傷了,她也是這樣小心翼翼地插拭著他的手上的血跡。
有誰知道她也曾是溫軟可愛的公主,天之嬌女,是這諾大的深宮,無數的權力紛爭將她逼成了強大如斯的驕傲女子。
又有誰知道他是這世界的一縷孤魂,無依無靠。
他心心念念想要守護的所有人已不在。
整個世界都在他回來時全部顛覆傾塌。
成嘉低頭看了看空蕩蕩的大手,二十一年都未曾留住這個時代的一絲盤旋的風還有一絲淺淺的溫度,又抬頭看著身邊的女子,只見她小心翼翼地試著輕觸他的手,突然他緊緊握住她,再也不想松開,緊緊地抱住她,在她肩頭發出一聲哭泣。
“我的親人都沒有了!”
“你還有我!”
日落月升,天邊星子寥落,那是大楚的風,帶著荒涼的氣息,順著荊蠻大地的輪廓,遠遠地吹了過來,在他們身邊升起宿命的輪回。
當風立在原野上的女子和男子緊緊相依。
這一天,好像回到他們初相識。
他握著她的手,帶著輕若羽毛的笑發誓:我一定會救你的!
時光流轉,她卻變成給了他救贖的那個人。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