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普洱,請用。”鳳知年用語簡潔,寡淡訥言。
燕離看著眼前清瘦的中年男人,腦海中不禁回想起跟顧采薇的對話。
他們乘船到了九龍城,問明路徑,直接來到九龍山下開始攀登。這九龍山山勢壯麗多彩,在綿延起伏相互掩映的山巒之間,如有九條臥龍相互盤旋,故得此名。劍神山莊建在神仙巖上,因為山勢奇絕,從遠處看,神仙巖就如同懸浮在半空之中,故有“神仙”之美名。
“鳳知年,執劍總會副會長,鳳九生父,地位僅次于楊秋生,他同時也是劍庭天劍峰外門執事長老,實力很強,曾經在魔族戰場殺了個九進九出,劍神鳳知年之名,數十年前可謂是仙界雷動,可惜遭到仇家暗算,傷了根基,現在修為十不存一,可惜了。你可能不知道吧,劍州的大部分產業,都掌握在執劍總會的手里。”
“什么?這不能吧?”
“就知道你不信。小賤客,這世上你想不到的事,可多著呢。通常來說,道統確實是一域之主宰,劍庭當然也是,只不過在很多年前,從執劍總會誕生起,劍州的經濟命脈就已被執劍總會所奪,大部分的產業都由執劍總會管理、統籌,盈利所得,只有三成上交給劍庭,其余的,都落入了他們自己的腰包。”
燕離吃驚道:“此前我從未聽過執劍總會,還望大師不吝賜教。”
“你這人狂妄起來沒有邊,難得虛心,本大師就難得大發好心地指點指點你。”顧采薇格格嬌笑著,“要從數百年前說起了,劍州有四大山莊,他們分別是劍神山莊、嘯月山莊、天璇山莊以及雁鳴山莊。”
“聽起來一個比一個威風。”
“是真的威風。它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第一任莊主都曾經出任過劍庭的掌教。”
“那也算是劍庭傳下來的香火。”
“不錯。不過畢竟不屬于劍庭,各山莊雖有絕技,卻無絕學,想要登上云峰,仍須拜入劍庭。”
“執劍總會是怎么回事?”
“大概二百多年前,劍庭曾經發生過一起叛亂,其時天劍峰勢大,其余諸脈遭到嚴重打壓,于是聯合起來向天劍峰進攻,叛亂被鎮壓之后,那一任掌教剛巧是出身雁鳴山莊,為防止再有叛亂發生,就聯合四大山莊,建起了‘護劍堂’,也就是‘執劍總會’的前身。劍庭各脈在這場動亂中元氣大傷,九大道統中,整體實力跌落到了第八位,‘護劍堂’趁機茁壯成長。‘護劍堂’的誕生,究竟是否陰謀,現下已無法考證,伴隨著它的壯大,四大山莊幾乎壟斷了掌教之位。此后具體細節我不清楚,但在觀山海上任之前,就已經改名‘執劍總會’了。”顧采薇走累了,就在小溪旁坐下,把赤足探入水中,舒服地瞇起眼睛。
隨著顧采薇的講述,‘執劍總會’在燕離的眼前揭開了一層又一層神秘的面
紗,雖然距離真正看清它,還有一段距離,但已經不再陌生。他的腦海中不禁回想起某次跟夜青嵐交談,對方諱莫如深地說了一句“劍庭的水很深”,現在回頭仔細品味,才覺出其中深意。
“你覺得掌教為什么會是掌教?”
顧采薇仔細地琢磨了一下燕離的這句話,笑著道:“依我看,這是劍庭七脈妥協的結果。”
燕離聽了不禁沉默,居然連一個外人,都把劍庭的形勢看得這樣清楚?劍庭如今的所謂強大,隨著掌教受困心魔,變成了一個泡沫,只要有外力輕輕一戳,就會全面潰敗。如果繼續任由執劍總會發展下去,日后取代劍庭也不奇怪。聽子君長老說,前任掌教王湖,也是雁鳴山莊的人,他指定了出身稷下學宮的觀山海作為繼任者,是為了安撫諸脈首座,但條件是下一任繼承者必須是四大山莊的人。
想到這里,他突然想起授劍大會上,六脈首座對大師兄作為繼承者似乎都沒有異議,難道他們就不擔心么?而這次是執法院與長老院聯起手來對大師兄發難,豈非是執劍總會對付執劍總會?想到楊秋生,他忍不住問道:“楊秋生一個外姓,怎么會是執劍總會的會長?”
“他是王湖的親傳大弟子,王湖很器重他,把不知多少代的玄孫女許配給他。以前大家都是這樣以為,直到他們夫妻雙雙步入中年,生了個孩子,居然姓王,于是大家就都領會到了,說是許配,實是入贅。”
“喝不慣?”
寡淡簡潔的話聲,將燕離從沉思里拖拽出來,原來他舉著茶盞半天也不喝,主人家以為他喝不來這茶,故發聲詢問。
“不會。”燕離含糊地說,就著茶盞喝了一口,慢慢放下,“明前是名種,尋常也喝不到。莊主可知晚輩來意?”
“唔。”鳳知年只是喝茶,應著一聲,也不知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燕離就道:“晚輩為大師兄而來。想必莊主已經聽說了,大師兄現在處境很艱難。”
鳳知年舉著茶盞的動作一頓,眼皮抬起來,眼神變得格外的凌厲,“他自找的!”
燕離的心就一沉,知道此行恐怕不易。“晚輩只想知道當年投毒案的經過,沒有冒犯的意思。”
鳳知年霍然站起,“招待不周。”說著就轉身去了。這男人背影清瘦,匆忙得如同丟了魂。他走之后,很快有個管家模樣的白發老者進來,向二人苦笑拱手,“莊主喜怒無常,怠慢二位貴客了。老朽陳柯,山莊總管,大半輩子都在山莊過的,有些事情知道得比莊主更為詳細,如若不嫌棄,讓老朽來解答吧。”
燕離原本想問投毒案,忽有一念起,不禁道:“陳總管,機會難得,我想請您先給我們講講大師兄的事。”
使役搬來一張椅子,陳柯扶著扶手坐下來,喟然一嘆,開始緩緩講述起來。
鳳九排行第九,又因九龍山之故,鳳知年就給起名鳳九。鳳九生母陶氏乃是九龍城百里外的柴縣人,那一年鳳知年遭到仇家暗算,重傷初愈,為排解修行之路被斷絕的苦悶,他去往柴縣東碧湖泛舟釣魚,遇到了還是十二三歲少女的陶氏,對其一見鐘情。
幾年后,陶氏被娶回劍神山莊,一開始很是過了幾年恩愛甜蜜的日子,但這樣的日子跟曾經在仙界叱咤風云比起來,相當的寡淡無味,加上陶氏先后生了兩個孩子,身材走形,樣貌大變,鳳知年漸漸疏離了她。
陶氏出身貧賤,漁民之女,難登大雅之堂,嫁入劍神山莊,甚至連平妻的位份都得不到,只是一個小妾。得寵時,主母要讓她三分,一朝失了勢,連奴婢也不把她們母子放在眼里。
陳柯不避諱地把鳳知年的心態轉變也給說出來,這讓二人聽得是大開眼界,也許在這個老人的心目中,陶氏的遭遇實在太過悲慘,他也是借著回憶來抒發自己的情感。不過對陶氏的悲慘遭遇,他只是一言帶過。“劍神山莊,人人用劍,莊主更是酷愛劍道,莊中有天賦的子弟,都得到極大優待,各房皆以練劍為出路,天賦好的公子姑娘,哪怕在莊中殺人放火,莊主也只當做不見。然九公子天生手疾,力不能碾蟻,休說練劍,抬也抬不起,更使莊主不待見玉漱居。主母兇悍,常逼得陶小娘跪地求饒,挨鞭子是常事。可是啊,沒想到……”陳柯回憶起那段時光,不禁滿是緬懷,“九公子的胞妹琳姑娘,卻是個天生練劍的胚子,那一年她才九歲,就在莊中大比里脫穎而出,更覺醒了二等劍神,被莊主視為繼承人……”
“琳姑娘?”燕離與顧采薇對視一眼,沒想到兄妹兩個天差地別,他們實在無法想象鳳九在那個環境下怎么能夠最終殺出重圍。
“后來呢?”顧采薇催著道。
“姑娘你別急,容老朽喝口水潤潤喉。”陳柯從使役手里接來茶盞,喝了兩口咽下去,舒了一口氣,“年紀長了,說兩句話就不行,還望燕公子,采薇姑娘見諒。后來啊,陶氏被打死了,琳姑娘就被過繼到了長房,成為主母的女兒,沒兩年,就發生了投毒案。現在想想,也只可能是九公子所為了,畢竟……”
“陳伯!”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忽然走來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約莫三十出頭,跟鳳知年有三分相像,身材略微發福,看到顧采薇先是驚艷,旋即閃過貪婪之色;女的約莫二十五六,身材姣好,胸脯高聳,皮膚白皙,她看到顧采薇,嫵媚的神情就閃過一絲嫉妒。
“武公子,語姑娘。”陳柯連忙站起來向二人行禮,那男的露出一個自認為得宜的微笑,“有些話可不能亂說,陶小娘怎么是被打死的呢?分明是她偷男人得了下流病病死的!您老糊涂了,可不能誤導貴客啊。”他說著轉向燕離笑道,“燕師弟,我是鳳承武,早年也在劍庭學劍,家父年紀大了,不得已回來幫忙打理家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