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元六年三月底,抵抗魔族進攻長達兩年之久的石頭城失守,魔族的手再一次伸入蚩尤腹地。
誰都沒想到,燕十方以性命作為賭注,跟李半山立下這樣一個賭約,卻在當上統帥的頭一天,不加抵抗地將石頭城拱手讓給魔族,加深了魔族臥底的嫌疑。
此后一旬,更是接連棄守六座城池,把九大道統與廣大蚩尤族拼得頭破血流、才好不容易搶回來的領地平白送給李血衣做功績。原本對燕離滿懷希望的本土蚩尤族,現在一提起他來,就是咬牙切齒的咒罵;整個蚩尤域怨聲載道,尤其是被魔族統治的蚩尤族民,簡直把燕離給恨到了骨子里。
燕十方的名望一落千丈,仙界天策樓更是將他從天辰榜上撤下,直言他沒有上榜的資格,讓人拍手稱快。
霜葉城也是一處險地,位于盤纏山深處。盤纏山四面的險峻山勢,遠遠看起來如同蜿蜒盤繞的老藤,故得此名。相比起石頭城的堅固,霜葉城以奇絕著稱。它剛好被四面隆起的山勢所包圍,進出要道唯有山壁與山壁之間的一線天隙,只容得一輛馬車行進,是以出口不能進,入口不能出,否則就會造成交通堵塞。
在剛好能觀察到整個霜葉城的一座山峰上,冠曉龍與徐龍象披著黑袍并立,徐龍象觀察著四周圍道:“想要進攻這個城,非得翻山越嶺不可,修行者以逸待勞,真是再好不過。”
冠曉龍知道徐龍象絕不是為修行者考慮才這樣說,而只是覺得形勢對他們一片大好,有些無所謂的樣子。他覺得有必要提醒后者一些細節,于是開口道:“你以為燕十方為什么一再放棄城池,把自己置于萬眾鄙夷的境地?”
徐龍象道:“他跟李血衣鬧翻了,篤定憑他自己守不住城,除了一步步后退還能怎么?”
冠曉龍道:“我這些年不用到處奔波,閑暇時常看書,在兵法里一個詞叫‘聚勢’。勢是怎么形成的?在戰場上,勢就是人,人數越多,勢氣越旺。燕十方看似一步步退,實則是在為收伏蚩尤全域做準備!”
徐龍象一下子打了個激靈,道:“怎么講?”
冠曉龍知道對方已經重視起來,便深入道:“燕十方從石頭城退出,兵力是保存完整的,此后每個城,連守衛也全帶走,到了此城,他聚集的兵力已經達到了一個可觀的規模。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徐龍象也不是蠢人,頓如醍醐灌頂,“我明白了,他知道李半山在石頭城留給他的人手只能用于守備,所以他接連奉送城池,為的是把可用的兵力聚集起來,然后選一個反攻的時機,把入侵的魔族一舉殲滅!只要魔族的主力部隊損失慘重,他就可以趁機反攻……他不但示敵以弱,還把原本對他不利的局面完全逆轉……這個人……”他咬著牙,想不到用什么詞來形容,或者說,他所能想到的詞,都有滅自己威風的嫌疑,使他不愿講出口。
冠曉龍道:“你明白就好辦了。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也很明確,全力輔佐樓主拿下霜葉城,任他燕十方再有天大的能耐,也無力回天了!”
“太好了,那我要做什么?”徐龍象有些興奮起來,只要對燕離不利,他就十分主動積極。
“你附耳過來。”
西山斷崖畔有一株老松,松下也站了兩個人,他們也在討論同一件事,只不過心情就很不同了。
“殿下,若霜葉城失守,蚩尤域就真的有可能被樓主拿下,難道我們就眼睜睜看著嗎?”說話的人男裝打扮,有男子的英氣,也有女子的陰柔,既矛盾對立,又有種奇異的和諧感。
被稱為殿下的,自然就是葉秋池,他面色沉靜,眸內如古井無波,看不出正在考量什么,語調卻十分低沉,“我們首先需要確定兩件事。”
“哪兩件?”
“第一,燕十方接連退守,真的是為了聚勢?第二,師姐從惡獄回來,為什么沒有第一時間回到天魔宮,難道真如她所說,是在閉關穩固境界?我聽說她在劍庭內亂時劫走了一個本該處死的犯人,那個犯人跟燕十方有著很深的過節,這個行為里蘊藏了很多的信息。”
“比如說?”
“比如說,師姐到底是怎么從惡獄脫逃的,按照她對義父的說法,她是藏在鯤舟里偷偷跑出來的,可我們卻忽略了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這么多年過去,她在那個鬼地方,應該早就殺死燕十方了,何以兩個都安然無恙?從擄掠犯人一事上,我斷定師姐跟燕十方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關系。”
陸素雪嘆道:“有也不奇怪,這是你的選擇。”
葉秋池臉上青氣一閃而過,冷冷地轉頭看過去,強壓著怒火道:“讓燕十方混進去,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
陸素雪又嘆了口氣:“是啊,對象是燕十方,結果就完全不同了……樓主看起來比以前更灑脫,也更快活。所以你懷疑燕十方是故意把城池讓給樓主,為的是讓她立功?”
葉秋池深吸一口氣,道:“只是一個很小的可能性罷了。除非他真的鬼迷心竅,為了師姐情愿放棄一切,打算叛入魔界。不管怎么說,還沒到最后時刻,我們跟燕十方合作的可能性,至少在霜葉城是不大的,再看看情況吧。”
“來了!”陸素雪忽然道。
葉秋池轉頭去看,就在山的另一面,密密麻麻黑壓壓的魔、鬼大軍浩浩蕩蕩地涌過來,天上飛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土里刨的,地獄惡犬似的魔人,生著肉翅的魔族,擅長刨土的鬼族,還有奇形怪狀的失心魔、喪鬼……
霜葉城里,議事大廳濟濟一堂,黃守一坐在燕離的下首處,已經懶得開口說一個字。他不明白,李半山怎么還沒把新的委任狀發下來,讓他堂堂大長老,要忍受這小子的氣。
袁千泉首先打破沉默,試探說道:“燕統帥,這回不能再逃了吧?”他打定主意,只要燕離敢說出任何跟撤退相近的字眼,就立馬翻臉。
燕離驚訝道:“有天險可守,為什么要逃?”
袁千泉的臉色頓時憋得紫青,這話說的仿佛他才是主張棄城逃亡的人。眾人聽見說要打,終于松了一口氣,氣氛不再那么僵硬。
“問題是,怎么打。”黃守一淡淡道。
燕離道:“老前輩有什么高見?”
黃守一不無譏諷道:“老前輩?我怎么敢當,
就這一旬的功夫,你燕十方何曾把我當作前輩來尊敬?還問我什么高見,我的高見就是沒有高見!”
燕離道:“那就說說我的看法。”
“怎么我連話都說不得了?”黃守一險些又跳起來,他以為自己說些氣話的資格是有的,沒想到這小子又順桿子往上爬,直接把他給忽略了,這讓他如何能夠忍受。
燕離不咸不淡道:“有話何妨直說?”
黃守一被刺得臉色鐵青,不禁暗暗想到,目下石頭城已丟,左右已成定局,不如讓他自己來守,最終即便丟了蚩尤,也是他一意孤行的結果。想此便冷哼一聲,“統帥自認為能耐過人,不愛聽老人言,便自己說吧。”
燕離笑了一笑,便接著方才的話頭道:“李血衣定然趁著大勝之勢來攻,我們便在霜葉城做好迎頭痛擊的準備。首先進攻的定然是那些魔翼人,他們智識比較低下,容易對付,但要小心烏魔箭,我想,他們就由陶長老你來對付。”
“喏。”陶長老名叫陶謙,是劍庭的長老,率領著五十組的元辰鎮守霜葉城。新任掌教發來指令,要他們無條件聽從新任統帥的命令。
“魔族方的高手,從探子回報看來,目前只看到李血衣,我能對付她,但是如果出現其他的高手,還要諸位長老多多支援。”
“這個自然。”
“袁長老,道庭的法門擅長應付沖突,那些喪鬼魔人就交給你們了。”
“知道了。”袁千泉盡管不情愿,還是沒敢公然違抗。
“還要注意的是鬼族的毒咒,我曾經深受其苦。”燕離轉向另一個長老道,“純陽觀的法門對毒咒有克制作用,要請孔長老費心了。”
孔長老叫孔仲宣,出自純陽觀琴棋書畫四院中的琴院,一手琴技登峰造極,以音律御敵也是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能最大程度避免毒咒的侵襲。
孔仲宣一開始還有些心氣,但看燕離安排井井有條,就答應了下來。
各道統皆有職事,分工明確,心中就有了底。接下來氣氛越來越熱絡,討論著一些細節上的問題。
末了燕離叫人備宴,草草吃過,就各司其職,去到指定防守的位置。
李征君獨留下來,不解地對燕離道:“各個道統都派了職事,怎么獨獨把上荒神廟閑置?”
燕離笑道:“當然是你們的作用更重要,而且不能給第三個人知曉。”
李征君疑惑道:“難道我們之中有奸細?”
燕離道:“這我不知。不過,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風險。”
李征君道:“你就不要繞彎子了!”
燕離傳音道:“你且帶一些熟悉本土的蚩尤族弟子,暗中去查魔族落腳點,看看他們在哪里扎營。李血衣不是無腦莽進之輩,霜葉城三兩天攻不下來,她一定會找個地方安營,若有天降神兵奇襲,你猜她顧首還是顧尾?”
李征君登時開懷大笑:“好你個燕十方,原來一開始打的是這樣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