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駒過隙,轉眼會試就到了。而沈瑜的親事,就定在了三日之后。
十八娘戴著幃帽,替沈耀整了整身上的褶皺,又從南枝手中接過了食盒,憂心的說道:
“哥哥,這春闈不能帶小廝,卻要考九日,極不人道。我讓南枝做了些蔥餅,饅頭之類的,你就著豆醬和肉脯吃。水一定要放到小爐上加熱,把餅擱在壺上,不一會就熱了……”
說起來,這還是十八娘第一次送人上考場。大晉不搞什么科舉制,名士豪族,一經舉薦,就能入仕,封侯拜相,也不是什么難事。
沈耀哭笑不得的拍了拍十八娘的頭,“夠了,你再拿東西,就要將整個貢院都塞滿啦!放心吧,我就是下場一試,雖說不一定給你考個狀元回來,金榜題名總是能的。”
一旁的書生看到他那副自信的樣子,都紛紛冷哼出聲。
哥哥,謙虛是美德!你要被群嘲了!
十八娘其實心中頗為擔憂,沈耀年少成名,對自己極有自信,這次若是沒有考上,怕是會遭受很大的打擊,那可如何是好?
可是她擔心得再多,沈耀還是得排隊進考場。
周圍的人嘈嘈雜雜的,雖然一早就清了場,卻還是有很多流民在附近徘徊,希望能有好心人,將他們買了回去。
其中一個老叫花子坐在地上,將一個烤紅薯遞給一旁的小姑娘。
小姑娘臉上臟臟的,腿上全是黃泥巴,一看就是遠道而來,餓了好多天了,看到食物就像狼一樣,發出幽光,哪里抵擋得住紅薯的香氣。
她一邊吃著,一邊說道:“朝華夫人真是活菩薩,若不是這種紅薯從鋪子里都買得到,我們哪里走得到長安。全家人早就餓死了。”
老乞丐點了點頭,指引她道:“你是才來長安的吧?朝華夫人還在城南設了米粥鋪子,每人每天可以領到一個烤紅薯,一碗玉米粥。那粥濃稠著呢,能飽肚,管一天!”
小姑娘兩眼放光,高興的說道:“一會我就去領,不過老爺爺,你知道應該去哪里送萬民傘嗎?我們縣為了感念朝華夫人的恩德,要給她送萬民傘!讓天下人知道,上天無德,朝華夫人卻有好生之德!”
老乞丐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你們做得太對了!我聽說啊,朝廷根本就沒有派人開倉放糧,那些糧食啊,衣物啊,帳篷啊,都是朝華夫人自己出的呢!這事兒,長安城中都傳遍啦!”
……
排隊的書生都豎著耳朵,好奇的聽著,其中時不時的也有人竊竊私語。
卻不見,有一個人,很嚴肅的看著老乞丐和女童,若有所思。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若是她沒有猜錯的話,今年策論的題目一定是和治水相關的。
不知道有多少名書生,聽到這番話,寫出一篇朝華夫人賦呢?她很期待。
“南枝,我們且去隨意逛逛吧,九日之后,再來接哥哥。聽說城南有很多人家施粥,我們也去吧,說不定,能聽到更多朝華夫人的感人故事呢。”
南枝點了點頭,心里卻莫名其妙,明明沈家早就設了粥棚了,連謹記都設了一個,為何十八娘還說要去施粥。
大庭廣眾之下,她也不好開口相問,只等十八娘上了馬車,才開口問道:“小娘,我們當真要去城南嗎?”
十八娘搖了搖頭,“回府吧,沈瑜就要大婚了,我還沒有好好還禮呢。再說送哥哥出門,我連朝食都還沒有用呢。”
回道府中,南枝從大廚房里傳了膳,一碗蝦仁秋葵粥,配著黃金的小米餅,肉酥,甜品是雙皮奶。
十八娘外表看起來英氣勃勃,其實是個無糖不歡的主兒,最好的就是那雙皮奶,幾乎頓頓都吃。
原味的,紅豆的,水果的,蜂蜜的輪番上陣。
那膳食一端上桌,十八娘果不其然的端起雙皮奶,可是剛舀了一勺子,就一口血噴了出來,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南枝一看,趕忙大聲叫了起來,“快,快,西屏快去請醫,小娘暈過去了!怕是中毒啦!”
她平時里細聲細氣的,沒想到喊起來竟然聲如洪鐘,一陣雞飛狗跳的!
住在隔壁院子里的沈琴一聽,手一抖,碗跌落在地上,碎了個徹底。她提起裙子,沖了尋梅院。
一看到暈過去的十八娘,忍不住大哭起來,“快快,去回春堂請大夫。父親不在,請不了御醫。回春堂的孫大夫,與我府中多有往來,請他,快去請他。北流,快使了前院的管事,去請父親回府。”
西屏點了點頭,快馬加鞭的去請孫大夫。
那孫大夫,是個白胡子的老頭兒,三步一喘的,被西屏幾乎是提溜著進了府。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領,走上前去,翻了翻十八娘的眼皮,然后拿著一根銀針,在她的人中上一扎,十八娘就悠悠轉醒了。
只見她又是一口血,面如死灰,像是只吊著最后一口氣了。
孫大夫剛施完針,沈澤便會來了。他看起來黑了些,瘦了些,最近因為水患,很多官員人頭落地,作為吏部尚書,他忙了個倒仰,已經七八日沒有回府了。
他一回來,就看到神似自己的十八娘,躺在病床之上,鮮紅的血從她的口中噴涌而出。
恍惚間,好似躺在那里的不是十八娘,而是年少時候的自己。
“孫大夫,小女怎么樣了!”
孫大夫搖了搖頭,“小娘這是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中毒了,老夫見識淺薄,只能給她催吐,然后開一些解毒的藥草,盡人事聽天命吧!”
十八娘,竟然要死了。
說實在的,沈澤本來以為這又是十八娘使的陰謀詭計,目的就是將武歸拉下馬,可是現在,他卻不確定了。
真有人狠倒拿自己的命來賭的嗎?
這催吐的藥,氣味十分難聞,十八娘才喝了一口,便哇哇的吐了出來。孫大夫一看,高興極了,也顧不得臟,刷刷就是幾針,將十八娘扎得像是一個刺猬似的。
他轉過頭來說,“過了今夜,要是不再暈迷,小命應該就保住了,還好發現得及時。不知道小娘是吃了什么,才發生這樣的事情?讓老夫驗看一下,也好看看是什么毒。”
南枝含著淚,端過桌子上的雙皮奶,說道:“就是這個,一大早讓廚娘現做的,小娘剛吃了一口,就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