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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嬌的擔憂沒有實現，她不知道對方有沒有上門。陳嬸倒是緊閉大門，緊張了好幾天。那些人不是沒考慮過上周家門，被江老爺子給嚇退了。
傳聞中的周孝正簡直比門神還好用——找他不要命啦。
江老爺子知道這次必須提前讓親戚回去，尋遍周身，一點值錢的物件全無。他只能讓兒子們想盡辦法拼湊糧票。
人性本自私。憨厚淳樸的農村漢子隨著身份的改變，環境的影響早已一口京味，面目全非。當年恩情隨著老家人不停地上京，身邊各自枕頭風的挑唆，已經所剩無幾。
對于老父親的請求，各自沉默許久。
江老大開口第一句話，“爸，你也知道我吃夠了沒文化的苦，如今家里的幾個孩子全在上學，還拜了大師。這幾年花費不少，手頭沒什么積蓄。”
江老爺子頓了頓。突然想起那一年老大手腳無措地喊著爹的情景。物是人非事事休，他該在孩子搬出大院就明白人情比紙薄。
他不抱希望地看向老二，瞄著孩子手上的手表。
“爸，你別覺得我們忘恩負義。大伯和嬸娘對我們的恩情，我們一直牢記，要不然也不會一直支持你。我工資確實比大哥高，可應酬也多，在單位也不能太寒酸。家里家外處處用錢，真沒能力再救濟親戚。”
江老爺子突然呵呵地發出笑聲。
那是怎么樣的笑？悲傷、無奈、心酸，更多的是對孩子們的失望……
江老大與弟弟相互看了看，無奈地說道：“爸，我們先回家湊湊。不過你別期望太大。如今連黑市里糧票都翻了好幾翻，你孫子孫女總不能餓著肚子。”
“嗯，還有小妹那我們也要寄些糧票過去。你老在家里等會，我們先回去。”
江老爺子望著兩個兒子急匆匆地出了大院大門。突然回醒，似乎最近幾年孩子們都沒上家拜見親戚。
他抬頭看向天空，內心說不出什么滋味。
小路口，江老太太不放心地走向前，看著老伴雙手背在后，慢慢吞吞地歸來。
“孩子爹，老大他們咋說？”
江老爺子看著消瘦不少的老伴，嘆了口氣。
“老大是真困難，他還要救濟他老丈人家，多怪我給他找了那門親。老二也是我沒管好，要不然也不會這樣，我都沒臉回老家見親家。都是我的錯，你可別上火。我再想法子看看哪兒能借到錢。”
“他們已經回家籌集。”江老爺子不忍心老伴擔心，輕聲說道。媳婦在老家替自己孝敬老父老母，生兒育女，哪里的錯。
老二啊，這孩子不知道隨誰。那么賢惠的兒媳婦說不要就不要。孩子大了，已經不由爹娘了。
江老太太聽了欣慰地露出笑臉。這就好，有兩個兒子出面，怎么也能湊個幾十斤糧食先讓人家回老家。
想象有多美好，現實就有多殘酷。很遺憾的是江家兩個兒子再怎么湊也不過十斤糧票，二十塊錢。
江老爺子無奈之下，咬了咬牙，抹下臉去干休所找老哥們——他的親家林新生。
林老爺子見親家過來高興壞了。他趕緊讓家里阿姨上茶，樂呵呵地讓江老爺子坐下慢慢說。
再怎么好的茶，此刻江老爺子也品嘗不出滋味。只覺得第一口的苦澀如同他的心情，余味甘甜，讓他突然羨慕起對方出身孤兒。
“親家，我今天上門要請你幫忙了。”
林老爺子心里咯噔一下，這稱呼都改正式，看來所求事情不小。
他笑瞇瞇地說道：“什么事讓你這么嚴肅？說吧，我們什么關系，能幫得上忙絕對沒二話。”
江老爺子苦笑著搖搖頭，“我是真沒辦法了，只能厚著臉皮向你借糧。”
“老家來人了？”
江老爺子嘆了口氣，“昨天他們上大食堂鬧了一會。再有下次，我真沒臉待下去了。”
林老爺子有心勸他別什么都往身上背。可話到嘴邊，還是忍下。要是勸說有用，那就不是江老頭這頭倔牛。
他嘆了口氣站起身，“你在這等會，我去找孩子他娘。”
說完，面對老友驚訝地眼神，他無地自容地出了書房，苦笑著回了主臥。他也是沒辦法，自己老伴中風了又不是傻了，家里支出收入可是還在她手里。
臥室里，林老爺子揮手退下阿姨，坐在床沿，抓起林老太太的手，輕聲說道：“老江過來借糧。我看他真是沒辦法才上門。”
林老太太的眼神像刀子似得，恨不得射穿他。她苦于無法說出口，用右手指了指枕頭邊的小箱子，在紙板上寫下，“家里缺糧，不借。”
林老爺子哭笑不得地看著她。他們老兩口又不用飯票吃食堂，每個月有小戰士送口糧上門，難道糧食可以放進小箱子？
“以前存的糧票都寄給老二了，你拿本子給老江看。不是不借，確實沒有。你要是過意不去，找死丫頭。”
寫完，她狠狠地瞪了眼林老爺子，閉上眼睛再也不愿意理他。
找大閨女？還是省省吧！林老爺子可不敢聽她的瞎主意。
無奈之下，他拿著本子出門。算了下時間，過幾天該發下個月的口糧。看能不能先挪一下，要不然還真沒臉見老友。
他朝阿姨指了指外邊。出了院子，面對好奇的阿姨，他笑道：“你去后勤部一趟，問問下個月的口糧可不可以先透支十斤糧票。”
阿姨一臉的欲言又止，終究點點頭。她不相信老爺子不知道這事沒得通融。要是大家都可以提前透支，那還有規章制度？算了，她還是走一趟。
看著保姆離開，林老爺子甩了甩本子，回了書房。
“老江，真是不好意思。我家那位把手上糧票全寄給老二，家里除了每個月送上來的口糧，真是毫無余糧。你別急，我已經讓阿姨去后勤支下個月口糧，先多少湊些。”
江老爺子站起身，苦笑著搖搖手，“不用了，后勤那沒戲。我已經問過，他們也要糧食到了才能下發。我先走了。”
林老爺子急著攔著他，“你等等，我跟你去大院找幾個老家伙借些。”
江老爺子趕緊搖手拒絕。誰家也不富裕，家家戶戶下面子孫滿堂，有余糧也不多。要不是老親家他也不上林家門。
最后，江老爺子七拼八湊地籌集到十斤糧票，讓小兒子將二十斤糧票全部換成粗糧，又找了關系要了一輛車的糖渣，送走了親朋好友。
正所謂欠錢好還，欠人情債一輩子換不清。江老爺子不知道除了兄弟姐妹，他還要還幾代人人情，可也知道唯有自己百年之后，這段恩情才能了結。至于自己的孩子們，早就忘了什么是鄉土，什么是族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