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已經接近辰時末。
雉縣縣城北郊之外的河灘上,大片農田的粟菽都已經即將成熟,在秋日的艷陽下反射著金黃的光芒。
四匹快馬踢踢踏踏沿白河而下,很快就到了縣城門前。
“輕柔,我們就在此別過,路上一路小心,回到宛城之后如若有機會,就托人帶一個口信與我,你的身體還未完全康復,按時服藥且不可操勞,那些要尋找的東西也不必心急,能找到最好,找不到我再另想他法!”陳旭坐在馬背上,看著身邊一身黑裙,臉上掛著黑色面巾的水輕柔叮囑說。
“陳郎放心,輕柔省的,等我找到東西會即刻返回陪伴陳郎!”水輕柔輕輕點頭,然后看了一眼跟在陳旭旁邊的牛大石和游繳劉坡。
“陳郎保重,兩位保重,告辭,駕”
水輕柔短暫的沉默之后,拉扯韁繩調轉馬頭,修長的雙腿一夾馬腹,清吒一聲便揮鞭揚長而去,只留下一道纖弱的背影在濃烈的陽光下越去越遠,轉瞬便消失在樹林之中。
“果然是一位奇女子也!”臉膛幽黑魁梧高壯的劉坡目送水輕柔消失之后,收回目光忍不住贊嘆一聲。
“旭哥兒,水娘子一個人去宛城不會有什么危險吧?”牛大石略有些緊張。
陳旭搖搖頭,心說我們三個綁一起還不夠她一劍咔嚓的,如果要擔心危險,還不如暫時擔心剩下的自己三個,一旦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七八個劫匪啥估計就交代了,而如果七八個劫匪遇到水輕柔,那個后果會非常不好預料,估計會死的非常凄慘。
而急速離去的水輕柔此時卻眼眸微紅,放慢馬速屢屢回首卻發現再也看不見陳旭的影子,頓時感覺心中空落落的失去精神。
昨夜兩人第一次相擁而臥,雖然沒有踏出最后最親密的一步,但在某個不良少年的諄諄誘惑下,摸摸捏捏一夜親密之后,兩人的感情再次急劇升華,已經到了如膠似漆的地步。
陳旭還好說,身體雖然年幼,畢竟靈魂是個二十五歲的摳腳大漢,后世也曾經有過女朋友,對于男女之間的感情要成熟的多,但水輕柔卻不同,從小生活在山上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沒有沾染任何普通人的情緒和想法,不光心思單純,而且心靈也是純潔的如同白玉一般沒有絲毫瑕疵,下山之后唯一親近的男人就只有陳旭,因此在這種親密無間的相處之后,一顆心便再無半分的隔閡,此時坐在馬背上,回想起昨夜的經歷,頓時玉頰緋紅,那種又羞澀又渴望的情緒將她擾的心思混亂,身體中也仿佛有一股清泉在汩汩流淌,讓她瞬間感覺渾身酸軟,忍不住張嘴發出一聲輕輕的嬌哼伏在馬背上,手中的馬鞭都差點兒掉下去。
“水輕柔,你怎么這般不堪,陳郎有精忠報國之志,然師尊推測又從未出錯,水氏不能指靠,我焉能如此兒女情長……”
但片刻之后,水輕柔深吸幾口氣,內息流轉很快平息下來,臉上紅潮也逐漸褪去,連連揮動馬鞭,馬匹便四蹄翻飛沿通往宛城的車道急速而去。
“走吧,隨我入城!”站在城門外的陳旭側耳再也聽不見離去的馬蹄聲之后,這才輕輕一抖韁繩,帶著牛大石和劉坡入城。
“咦,果然是賢侄,今日怎么有空突然來了?”
接到兵卒稟報的江北亭大步從縣衙里面走出來,看見牽著馬匹站在門口的陳旭三人,臉上故意做出頗為驚訝的表情。
“見過江大人!”陳旭和牛大石三人一起拱手行禮。
“免禮,賢侄隨我進內舍休息!”江北亭擺擺手,幾乎都不帶正眼看牛大石和劉坡一眼。
陳旭便讓牛大石和劉坡兩人把三匹馬拉去栓好喂料,自己則提著一個布口袋跟著江北亭穿過縣衙大堂旁邊的小門進入后院。
院子里江楚月和江楚星兩人正在呼喝著練劍,看見陳旭,趕緊歇手一起上來見禮,又是一番寒暄問好之后,分賓主在屋舍內坐定,家仆送上來果圃和茶點之后退出去,江北亭這才拈著三縷黑須慢條斯理的說:“賢侄來的突然,不知所謂何事?”
陳旭端著茶杯咕嘟嘟一口氣喝干之后放下杯子干笑幾聲說:“秋收將近,今日略有閑暇,加上大人數次邀請,旭再繼續推脫就太無禮了,因此便抽空來看望一下縣尊大人,清河鎮窮苦潦倒,窮鄉僻壤沒啥好東西,就給您帶了一筒茶葉和幾瓶新近釀制的酒和醋,區區薄禮還望不要推辭!”
陳旭說著打開身邊的布袋,從里面拿出來一筒烙印著竹子圖案的茶葉和幾個一尺多高的陶瓶,輕輕的擺放在面前的案牘之上。
這筒茶葉其實還是最先在小河村制作的紫云仙茶,因為虞無涯第二次帶去宛城沒賣又帶了回來,陳旭也知道這種茶葉不方便流落出去,因此也就一直放在家中自己喝,就連上次趙擎、公孫北雁和這次王翦前來,他都不曾用來待客,而待客用的都是在清河鎮采摘的茶葉后面制作的,不過口味非常苦澀,和小河村那幾棵茶葉樹上的茶葉制作出來的口味完全不一樣,因此陳旭一直懷疑小河村那三棵巨大的茶葉樹和附近的小茶樹的樹種有問題,或者說是土壤有問題,導致長出來的茶葉炒制之后的味道不一樣,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三棵古茶樹絕逼就是難得的好寶貝了,需要好好保護起來。
因為陳旭感覺送禮光一筒茶葉太寒酸了,因此又趕早去山洞之中灌裝了三瓶葡萄醋和兩瓶葡萄酒,瓶子就是制陶坊用拉坯機制作出來的陶瓶,瓶口用蒸煮之后又陰干的梧桐木制成,雖然彈性沒有后世紅酒瓶上的軟木塞好,但也勉強夠用,至少不會漏出來。
作為一個后世人,對送禮也是頗有心得,煙酒茶是最為體面之物,而作為一個穿越者,送咸魚臘肉就太特么丟臉了,必須要送與眾不同的東西,而且還得湊出一個吉利數字。
就比如眼前的酒醋和茶葉,剛好湊夠六樣,六六大順也。
雖然沒聽說后世送禮有送醋的,但陳旭只能暫時將就,因為第一批酒已經喝完了,只剩下了這兩瓶,新釀的酒雖然已經入洞窖藏,但還不太好喝,口感不太好,至于醋卻還多得很,而且果醋這種東西在現在的大秦帝國來說,也絕對是前所未有的新鮮之物,送人也不算丟臉,或許還能開創一個送禮的新方式流傳下去,以后逢年過節拜年祝壽就送醋,既體面又高雅,而且健身美顏。
這樣的話,等大唐李世民登基稱帝之后,是不是就不能給房玄齡的老婆喝醋了?
陳旭的思維又開始發散到千年之后的唐朝去了。
“賢侄,這幾個陶瓶內盛放的是何物?”江北亭看著幾個大小幾乎一模一樣的陶瓶非常驚奇。
“此乃我閑暇之余釀制的葡萄佳釀,比之普通酒水好喝很多,縣尊大人要不要嘗嘗?”陳旭笑著把一瓶果酒遞給江北亭。
江北亭接過來翻來覆去的把這個圓肚細頸做工精致的陶瓶細細看了一遍,然后盯著上面清河佳釀和始皇帝二十七年的字疑惑的問:“葡萄也能釀酒乎?這陶瓶上寫這些字和時間又是何意?”
“清河佳釀乃是品牌,意味僅此一家別無分號也,如若這種酒流傳出去,喝過的人都會知道雉縣有個清河鎮,產一種葡萄美酒,這是變相宣傳我雉縣風物,為提升我雉縣在朝野的口碑大有益處,至于年份是因為每年因為天氣溫度的變化,導致山葡萄的味道都有不同,因此釀造的酒口感也不太一樣,這是為了便于區分酒的品質而已!”陳旭笑著繼續解釋完接著說,“大人不必糾結這些,此酒不多,味道與眾不同,大人品嘗一下便知!”
“呵呵,好!”江北亭言聽計從,砰的一聲拔掉瓶口的梧桐木軟塞,搖晃之下幾滴嫣紅的酒液濺落出來落在案桌上,同時有一股清冽甘醇的酒香瞬間散發出來。
“嘶”此味一現,江北亭頓時雙眼一瞪,猛吸一口氣滿臉露出驚異之色,轉而喜不自勝的說:“果然是好酒,還未入口便已有微醺之意,星兒快去取幾個干凈的竹杯過來!”
“是,父親!”坐在陳旭對面的江楚星趕緊站起來出去找喝酒的杯子,而坐在他旁邊的江楚月雖然一直破天荒表現的很文靜,但此時小臉上也露出驚異之色,跪坐起來探頭看著酒瓶,忍不住小舌頭舔了一下嘴巴。
江楚星很快就拿著四個嶄新的竹杯進來,隨著咕咕咕的聲音,紅色的酒液傾入酒杯之中,房間里頓時彌漫起一股更加清冽的酒香,其中還夾雜著葡萄的果香,除開陳旭之外,無論是江北亭還是江楚月和江楚星,全部都直勾勾的盯著酒杯,臉色盡皆動容。
“縣尊大人,請!”陳旭舉起酒杯。
“哈哈,好,某已迫不及待也!”江北亭端起酒杯,在鼻尖輕輕嗅了一下之后以袖袍遮面一飲而盡。
“好酒”酒液入口,江北亭忍不住放聲大贊。
“的確好酒,堪稱瓊漿玉液,人間絕味也!”一直不喜多說話的江楚星也是贊不絕口。
而江楚月放下衣袖,手中的酒杯也已經空空如也,美麗的小臉上瞬間騰起一股紅暈,看陳旭的眼神充滿了各種情緒,有驚訝,有疑惑,有驚奇,更多的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賢侄,陪我再飲一杯!”江北亭迫不及待的再次拿起酒瓶,親自給陳旭倒滿一杯,然后給自己也倒滿之后把酒瓶遞給江楚星。
“二兄,我也要!”江楚月把酒杯放到江楚星面前小聲說。
“月兒就不要再飲了,此酒甘醇濃郁,喝多了恐怕要醉!”江北亭淡淡的說。
“呃,的確,三妹就不要喝了!”江楚星把伸過去的酒瓶又縮了回來。
“我就要喝!”江楚月瞪著眼睛不依不饒,一張小臉緋紅,卻又不敢生氣。
“來,你喝這個果醋,酸酸甜甜最適合女子飲用!”陳旭臉皮抽抽了一下把一瓶果醋遞過去。
“酸酸甜甜有什么好喝的,我就要喝酒!”江楚月對著陳旭翻了個白眼兒。
“三妹!別使性子,二兄幫你倒上!”江楚星很是尷尬的接過果醋,打開給江楚月倒了一杯,似乎聞著味道不錯,笑著說,“二兄也不勝酒力,我陪你喝這果醋!”
說完之后江楚星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果醋,江楚月這才作罷,端起杯子輕輕嗅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小口之后,微微蹙了一下眉頭卻不再說話,不過又狠狠的沖著陳旭翻了一個白眼兒。
不過這個白眼兒直接就被陳旭主動過濾了,端著酒杯只當沒看見,他對這個愛打架的暴力小女漢子沒有絲毫的好感,而且竟然還特么愛喝酒,這個愛好簡直就無法容忍。
“嗯,這果醋味道甚美,果然是又酸又甜,比酒更加好喝!”雖然江楚月似乎不喜歡果醋的味道,但江楚星卻似乎更加喜歡,喝的滿臉露出陶醉的神情。
“縣尊大人,請!”陳旭舉起酒杯。
“請”江北亭也絲毫沒把陳旭當下屬,袖袍遮面再次一飲而盡,臉色微紅的放下酒杯看著陳旭,半響之后才說:“賢侄,這葡萄佳釀的確美味,但你身為清河鎮里典,每日盡是鉆研這些吃穿飲用之物,切莫荒廢了本職,秋糧收獲近在眼前,加之第二批民夫也即刻就要征召,還是要萬分警惕,如若出了差錯,我定要嚴懲也。”
“大人盡管放心,吃喝之物我的確研制了不少,但若說我荒廢本職就太冤枉,那曲轅犁和橫耙早已將圖紙和樣品交到縣衙,如若大規模推廣出去,加上按照我的囤肥策略,明年全雉縣境內的糧食產量翻兩倍三倍都可能,這總不算是瀆職吧?”
陳旭很不滿意江北亭的批評,同時心里也不斷的哼哼,尼瑪老子做出來的好吃好喝的哪一樣沒有孝敬你,吃干抹凈了就翻臉來批評老子,端起飯碗說笑,放下酒杯罵娘,說的就是你這種人,太特么的不要臉了。
“曲轅犁和橫耙的確是前所謂未有的耕種利器,我早已安排雉縣境內的鄉鎮工匠全力打造配發下去,從反饋回來的情況來看,還算不錯,估計冬小麥下種之前大約能夠翻耕一半的土地,明天春天當可以大規模使用,此事的確是惠民為國之舉,但這釀酒做醋除開自己享受之外,徒費人力物力,又有何益處?”
江北亭也很不滿意陳旭的反應,尼瑪才當上里典幾天尾巴就豎了起來,老子稍微批評指點一下你就炸毛了,以后讓我如何控制和安排。
陳旭:……
跟這種刀耕火種時代的官員討論財經政策和貨幣流通的重要性的確有點兒傷腦筋,有點兒不好下嘴。
但這個問題不說清楚,恐怕以后許多事情不好開展,畢竟自己還在清河鎮,而且大小也算大秦帝國的一個官吏,雖然連芝麻綠豆都算不上,但每年還是要領取六十石的官秩口糧,一家人吃都吃不完,而一旦自己不務正業研發各種稀奇古怪的物品被有心人利用,總歸還是一個麻煩,雖然自己把發明創造的功勞都掛靠在清河鎮的幾個工坊工匠的頭上,但這些事情不能深究,現在在清河鎮溜一圈兒,所有人都知道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是自己弄出來的,而且接下來的許多更加逆天的發明還需要江北亭甚至是南陽郡府的支持,不然一道禁令下來,自己什么都干不成了。
雖然說秦律有規定,非工匠籍不得胡亂搞研究發明,得老實本分的種植莊稼交稅服役,但對陳旭來說不存在這個限制,因為他現在已經不是農戶了,是大秦官吏,身份地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已經上升到剝削階級,從法律地位上來說,和當朝左相李斯可以互相平等見禮。
秦律雖然嚴苛,但幾乎從頭到尾管的還是平民百姓,對于官員,只要不犯錯誤,自然有上級官僚和監御史來監管,而秦律對于有知識有文化的方家術士更加管不了,因為李斯自己就是這其中一員,一旦強行用法律來嚴苛百家術士,絕對會成為天下知識分子的公敵,而且朝堂之上也不盡是法家門徒,說嚴重點兒,如果不是秦始皇的支持,他李斯可以說在朝堂寸步難行,從商鞅之死就可以看出施行酷法得罪的人多了都沒有好下場,韓非子也一樣,而且一旦得不到皇帝的信任,立馬就會死的極其凄慘,其實后世從歷史中也可以得知,李斯死的果然是很凄慘,被秦二世腰斬棄市并且夷三族。
因此現如今大秦的狀況就是,各種方家術士開館授徒四處講學,周游天下宣揚各自的理論,喝酒把妹暢論國家大政都幾乎是為所欲為,只要不明目張膽的宣傳要打到秦始皇和推翻大秦帝國,秦始皇都無法下手管理,目前只能聽之任之,而且還需要時不時的召見一些民間有名望的當世大儒名士入朝堂交流治國理念聽取百家學派不同的聲音,覺得好的就委以官職,雖然大多數是博士大夫之類的閑職,但也給了他們一個有發揮才能之地的念想,不然這些從春秋時期被禮樂熏陶傳承下來的各派方家術士就會到處宣傳秦始皇無禮,不能禮賢下士,非是品德高潔之皇帝,鬧鬧穰穰之下,無論是朝堂還是民間就會亂成一鍋粥。
當然,也正是秦律無法過多管理這些知識分子,導致一些學派在民間鬧騰的太兇,而秦始皇也不是齊威王,有很多的耐心來弄一個稷下學宮讓各方暢所欲言和善于聽取各方的意見,他的獨特身世讓他很沉默也很獨斷,俗話說不在沉默中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于是鬧騰了幾年之后秦始皇因為兩個被寄予長生不老厚望的術士侯生和盧生宣揚秦始皇無德后潛逃不知所蹤,在李斯的攛掇下秦始皇終于爆發,一怒之下發布焚書之令,連帶坑殺數百鬧騰比較厲害的方家術士,至此背黑鍋兩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