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又扯遠了。
總體來說,現在的大秦還是一個幾乎算是自由言論的國度,對于文化人也很開明,文化人的地位也很高,搞發明創造也是做學問的一種,并沒有人管,因此才有秦始皇得知列子門徒發現仙家弟子的事情之后的小心謹慎,因為列御寇本身不光是道家門徒,是一個偉大的哲學家和思想家,同時還是個一個天文愛好者兼科學家,制造出許多的觀察天體的天文設備,在人類文明之中最早提出了宇宙生成四階段的思想,《列子》中記載的“天體運動說”“地動說”“宇宙無限說”等學說遠遠早于西方的同類學說,完全將老子的宇宙哲學理論發展到了近乎于實用的科學理論階段,不過中國的哲學體系實在是太過繁復復雜,而且各種學派也太多太繁榮,導致他的理論在當時并沒有太多的應和從而也沒有得到廣大的認同,但即便如此,列子的地位在中國歷史上還是非常高,也就是江湖地位非常高,算是道家一個扛把子的人物,等同于后世武當少林在江湖中的地位,即便是兩千多年之后的小學,仍舊留下來有《兩小兒辯日》這種淺顯易懂的哲學宇宙觀,讓后人獲益匪淺。
因此作為列子門徒,虞無涯和水輕柔的身份地位落在秦始皇的耳中,那也是非常的高,打探都要小心謹慎不能輕易去沖撞,畢竟列子門徒代表的是一個超級大群體,無論現在的醫家、陰陽家還是儒家,幾乎都起源于道家,而貴虛派作為道家一個很重要的分支,做為黃老學術的典型代表,無論是在民間還是在朝堂,都有很高的地位,輕易不能去觸碰。
而陳旭被宣揚成仙家弟子,地位比起列子門徒來說又要高上幾個檔次,有列子門徒追隨的仙家弟子,就連秦始皇都要小心翼翼,先后兩次派遣手下重臣前來接觸探視,甚至還打算自己親自前來尋訪以示誠心,這其中固然有他祈求長生不老的愿望,還有對于神仙的尊崇和敬畏,畢竟秦始皇自己知道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和修仙問道的道家高人不在同一條起跑線上,或者說那些傳說中長生不老的神仙會瞧不起他一個普通的人間帝王,因此才有后面數次東南巡游親自拜訪和尋找徐福。
而自從得知陳旭夢中得到太乙天尊三卷無字天書之后,虞無涯自然也對陳旭陳旭不務正業搞研究發明充滿了激情和興趣,按照虞無涯的說法就是,恩公既然得到真正的仙家傳承,不制造出斬破虛空的上品仙器簡直就是給仙家弟子丟臉,給太乙天尊丟人。
于是陳旭就越發賣力,斬破虛空穿梭黑洞的的量子級武器的確開發不出來,能夠毀滅地球的核子級武器那也絕對不行,但制造火藥發明大炮那并不是不可能,于是他如今已經委托趙擎和水輕柔滿天下去尋找各種礦石原料去了,只等有一天將飛機大炮都研究出來。
低頭思索許久,就在江北亭以為陳旭聽懂了自己的話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的時候,陳旭卻抬頭拱手,臉色非常嚴肅的說:“縣尊大人,請問大秦富裕嗎?”
這個問題問的很突然也很轉折,江北亭楞了許久搖搖頭說:“大秦歷經百十年戰亂,最終統一六國,可以說兵強馬壯,但絕對說不上富裕。”
“那請問百姓富裕嗎?”陳旭又問。
“歷經戰亂,萬民皆都疾苦不堪!”江北亭輕輕搖頭嘆息。
陳旭再次拱手:“既然現在的大秦是國也不富民亦不富,但癥結何在?”
“癥結?!”江北亭拈著胡須,思慮許久之后搖搖頭,“癥結可以說在朝堂,也可以說在民間,如今治國之理念,朝堂和民間分歧日甚,左相李斯推行嚴苛法令,嚴格戶籍管理,加上賦稅也徭役也頗為沉重,但要南拒蠻越,北抗匈奴,加之馳道直道的修筑,朝堂又不得不為,民力使用太甚,必然民生疾苦,但如若不為,大秦又內外不安,四周不寧,種種因素積累糾結在一起,方有如今之困境,但這些又和你鉆研飲食有何關系?”
“這些和我鉆研飲食和釀酒的確沒有太大關系,但我所研究的東西卻和大秦的富裕有直接關系!”陳旭說。
“哈哈”江北亭愣了一下大笑,“你呀,就是在給自己離經叛道的所作所為尋找借口罷了,也罷,今日閑的無聊,我就聽聽你的富國高論!”
“大人真的想聽?”陳旭神情嚴肅的拱手。
“真的想聽,星兒月兒,你們也好好聽聽陳里典的高論,如若能夠學到一鱗半爪,也不枉陳里典送來這幾瓶好酒好醋也!”江北亭滿臉帶著輕松無比的笑容說。
“請陳里典細言!”江楚星趕緊拱手。
“哼!”江楚月又開始翻白眼兒,然后雙手捧著醋小啜一口,忍不住又皺了一下眉頭。
“那好,今日我便給縣尊和江兄說說這富國富民之法!”陳旭整理了一下衣服一本正經的跪坐好,然后從衣袋里拿出來幾枚嶄新的銅幣輕輕的放在案桌上。
“如今之大秦,外有南蠻北夷,內有民生困苦,國不富民不富,但歸根結底似乎只有一個,那就是糧食,縣尊大人以為然否?”
“不錯!”江北亭捻須點頭。
“如若糧食充足,萬民無饑餓之擾,那便是富了么?”陳旭說完之后沒等江北亭說話就又接著說:“那也未必,果腹只是最基本的生活保障,詩經大雅有云:民亦勞止,汔于小康,百姓如若想要生活安康富足,光有吃的還不夠,還需衣服遮體,有了糧食衣物,還需房屋避患,有了房屋還需添置生產生活需要的各種器具,民夫可以耕種,民婦可以織布,但農具和陶碗盆罐卻不能自己生產,要花錢購買,但錢從何來?”陳旭抬頭看著江北亭和江楚星。
“錢可以賣掉糧食麻布換取,這還要你說嗎?”江楚月冷冷的說。
“但老百姓吃不飽穿不暖,糧食麻布又何來多余?”陳旭撇撇嘴問。
江楚月張了張嘴然后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這個問題顯而易見,雖然她不太了解農民的生存環境,但也大致通過雉縣的情況了解,百姓的確沒有多余的糧食和麻布出售,光是種田和徭役就把民夫壓的喘不過氣來。
“百姓手中無錢,自然無法添置農具和生活必需品,但錢在哪里?”陳旭再次看著江北亭。
江北亭卻沒有接話,拈著胡須靜待陳旭下面的話。
“錢在朝廷,在商賈,在王侯公卿,在內史庫府,唯獨不在需要錢的百姓手中,因此這些錢雖然在大秦,但卻是死錢,耗費人力物力鑄造出來卻基本沒起到作用,要想讓老百姓手中有錢,那就必須讓這些錢開始從有流向無,從朝廷商賈王侯公卿以及庫府之中流通到百姓手中,百姓才能用這些錢去購買農具,購買良種,購買牲畜、購買鹽巴陶器,一個家庭也才能慢慢富裕起來,但有錢的人不會把這些錢送給窮苦百姓,要讓錢能夠流通到百姓手中,則必須向他們購買他們能夠提供的東西和物品,但老百姓物產貧乏,能夠提供的也就山野之間采摘收獲的山貨,我釀造這一瓶酒,需要十斤山葡萄,我向山民收購一錢五斤,一個山民如果勤勞,一天可以采摘五十斤左右,那么他可以得到十錢,這十錢可以購買一斗鹽,支撐一個家庭五口人半年的用度,我雖然只收購了五十斤看似毫無用處的山葡萄,但卻解決了一家人半年的鹽巴,如果這個鄉民更加勤勞一些,從七月到九月,少算也能弄到數百斤山葡萄,最后落到手中足有數十上百錢,用這些錢他可以添置鋤頭斧頭等農具,也可以修葺房屋添置陶器,甚至還能給家人添置新衣,在饑荒年月,還能向商家官倉購買了糧食,而我收集了這些往日無用的山葡萄,用特殊方法釀制成美酒果醋,再次出售給那些達官貴人和王公商賈,所獲之利再次擴大收購規模,這樣不光清河鎮,說不定明天整個雉縣,后年整個南陽郡的窮苦百姓都能從中獲益,這樣錢幣就產生了流通,而流通的結果就是所有人都獲得了自己需要的東西……”
陳旭用最簡單淺顯的語言,將貨幣的流通大致講解了一遍。
他不是學金融的,因此對于貨幣的流通也只是一知半解,但這個理論在如今的大秦來說卻極其新穎,而且充滿了說服力,因此在他的訴說中,不光江北亭不斷頷首,江楚星也聽的入迷,就連江楚月也忘記喝醋,聽的小嘴張開合不攏。
這些理論或許有人知道一些,但卻沒有人系統的歸納整理過,而錢的用途,在商周乃至大秦時期來說,也只是以物易物這種原始交換模式的一種補充,遠遠沒有達到后世關于貨幣理論的高度,因此錢幣在大秦還算不上完整的貨幣,有也可無也可,因為就連官員的官秩都是用糧食和布匹來發放的,而不是發錢,鑄出來的銅錢基本上都還堆積在庫房之中生銹霉爛,最大的作用反而是皇帝拿來賞賜百官公卿,動輒千金萬金的賞賜,那就是幾十斤幾百斤的銅錢,而且還沒太多地方使用,因為高端消費品實在是太少了,而且因為重農抑商的原因,所以以貨幣為推動的商業發展的非常緩慢,幾百年沒有任何的進步,沒有成熟的商業體系支撐,貨幣也發揮不了太大的作用,而發展商業的話,就要大規模舍棄重農抑商這種法律性的根本問題,這幾乎是一個緊密聯系又相互悖論的矛盾綜合體。
“賢侄這番理論的確新穎,令人茅塞頓開,的確只有老百姓有錢了,才能慢慢添置家產富裕起來!”江北亭連連點頭。
“錢幣只有流通到需要的人手中,才能產生足夠的消費力和購買力,老百姓有了足夠的消費和購買需求,連帶著陶器工坊、木器工坊、銅鐵工坊都才能蓬勃發展,甚至就連織布制衣這種作坊也能夠發展起來,而衣服作為一種除開糧食之外日常必須的大宗消耗品,需求量甚大,一旦時機成熟,還可以在雉縣籌備組建一家大型的織布廠和制衣廠,招收大量精通織布制衣的婦女加工生產,一匹布所獲之利遠比一石糧食大的多……”
“如若大家都去織布制衣,那么誰來耕種糧食?”江楚月突然打斷陳旭的話。
這個問題很尖銳,特別是對農耕社會中以糧食為絕對需求的時代來說,因此陳旭對這個刁蠻的少女突然間拔高了幾分認識,這個女人刁蠻,但卻并不愚蠢,比之公孫北雁來說要聰明的多,但這個問題也只是一個不動腦筋的問題而已,就連江北亭都有些嗤之以鼻,接話說:“織布制衣只是在糧食需求滿足之后才會出現,況且耕種糧食必然是主業,從朝堂到民間都有嚴格要求,所以月兒所慮之事不會出現,不過你有這個想法很好!”
“不錯,糧食生產是必須,其他需求是附屬,但萬事萬物都相輔相成,需求必然促進生產,即便是種糧的人少了,那么糧食必然貴重,一旦農戶覺得種糧能夠獲利,那么就會促進農戶種植更多的糧食來滿足市場的需求,所以這是一個良性的循環,當然,朝堂也不會容忍農戶拋荒土地去匠作經商,但這方面的律法如果可以稍微松動一些,讓窮苦百姓有更加自由靈活的生產生活途徑來掙錢,先賢描述的小康生活指日可待也,而民富帶來的自然是國富,無論糧食布匹還是銅鐵陶器都會產生大量的稅收,這些錢糧充斥府庫,大秦無論是修路還是修渠,甚至是對南蠻北夷發動戰爭,都不會再有拆東墻補西墻的困境……”
陳旭侃侃而談,利用貨幣的流通將后世的財稅理論也說了一大通。
“賢侄這些理論是從何而來?”沉默許久之后江北亭才臉色嚴肅的問。
“呵呵,縣尊大人見諒,此事旭自己都感覺匪夷所思,乃是夢中一老翁所授,不知名諱也!”陳旭再次祭出白胡子老爺爺做擋箭牌。
江北亭和江楚星兩人皆都臉皮不由自主的抽抽了一下,只有江楚月很不滿意的冷哼了一聲。
這個借口太爛了,他們是凡俗之人,不是虞無涯這種列子門徒,不會輕易就被夢中的白胡子老頭兒忽悠住,但陳旭不愿意說,他們自然也無法追問,只能滿心郁悶。
“賢侄所說之理論,對我啟發頗大,但今日賢侄前來不光是為了給我送禮和講道理吧!”江北亭自顧自的又倒上一杯葡萄酒說。
陳旭點點頭,然后瞥了坐在對面的江楚月和江楚星一眼。
“星兒月兒,你們暫且下去!”
“是,父親!”江楚星知道陳旭可能有比較嚴肅的話題要和父親說,因此站起來拉著江楚月告辭離開。
“縣尊大人難道知道我今日所來為何?”陳旭問。
“我猜到你這幾日必定會來,不過沒想到這么快而已,那老者的身份你是不是有所猜疑?”江北亭淡淡的問,臉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大將軍王翦,不知旭猜錯沒有?”
“沒想到你一個從未出過南陽的山村少年,也能夠猜到他的身份,看來你果然不是平常人,有妖孽附身!”江北亭細細的品著酒說。
“大人開玩笑了,郎朗乾坤何來妖孽!”陳旭義正言辭的反駁。
“我大兄前幾日再次來信,陛下已經在朝議征伐嶺南之事,上將軍卻突然出現在清河鎮,此時頗為詭異,如若賢侄能夠與之善處,不日或將踏足咸陽,飛黃騰達之日可待也,不過此事你要謹慎對待,咸陽不是南陽,更不是雉縣,一旦跨進去,我便再無援手之力,一切全靠你自己,王翦雖然是上將軍,但畢竟閑賦在家無權無勢,因此你也不能一切靠他,一言一行皆要小心謹慎,特別是左相李斯,此人雖然師從荀況,學的是儒家思想,但行的卻是法家理論,為了爭權奪利,更是毒死自己的師兄韓非,天下儒家弟子和黃老學徒幾乎皆與之為敵,不可不小心提防,因此千萬不要與之起了沖突,如今你的所作所為其他學派皆可以容忍,唯獨與法家理念不合,還有那趙高,雖然如今被剝去官職閑賦在家,但其在咸陽深耕十多年,心思奸猾黨羽甚多,而且你與之有仇,更要小心對待……”
“旭多謝縣尊大人的照顧和提攜!”陳旭站起來走到堂中,對著江北亭深深一躬到底,而且這一禮也是發自內心的感激,至少自己這個里典還是江北亭給的,讓自己一家人變成了剝削階級,再也不愁吃喝。
“嗯,王翦軍功蓋世,深得陛下器重和厚愛,他在清河鎮你要好生禮待,切記不可沖撞,去吧,下次來的時候幫我多帶幾瓶清河佳釀!”江北亭擺擺手。
“這個自然,過幾日便遣人送來!”陳旭得到答案,也不愿意多呆準備告退。
“對了,你這清河佳釀準備售賣多少錢?”
“一瓶五百錢,大人以為貴否?”陳旭小心翼翼的問。
“咳咳”江北亭一口葡萄酒噴了一桌子,臉皮狠狠的抽了幾下捏著酒杯咬牙切齒的點點頭說:“不貴不貴,物有所值!”
“嘿嘿,那就好,下次旭多送幾瓶,您慢飲,旭告退!”
陳旭拱手轉身,臉上露出極其得意的笑容往外走去。
“此子雖然年幼,但舉止有度禮若君子,又貪戀錢財狀若小人,言語怪異,聰慧絕倫、心思敏銳、極工善巧還懂醫術,中常侍趙擎剛剛離開,眼下大將軍王翦竟然又微服私訪,如此種種,莫非他便是外界盛傳的伏牛山仙家弟子?”
陳旭離開之后,江北亭后知后覺的喃喃自語片刻,然后眼神突然一亮,放下酒杯高呼:“青山,喚小月來!”
“是!”一直守在門外的中年人轉身離去,不一會兒帶著江楚月走進房間。
江楚月進去沒多久就小臉通紅的出來,雙眼之中似乎有火焰在熊熊燃燒,站在院子呆了許久之后咬咬嘴唇出門,卻發現門口早已沒有了某人的影子。
而陳旭走出縣衙之后尋兵卒打聽了一下,找到了縣尉房寬的住所,再次提著幾瓶果醋和一筒茶葉前去拜訪,半個小時后才一臉平靜的出來。
而就在陳旭來到雉縣之時,還在清河鎮的王翦和白震兩人也坐在河灘上聊天,四個護衛挎著大劍遠遠的站在四周守護。
“外公,陳旭今日一早便帶人去了雉縣,難道是他對我們的身份起了懷疑,江北亭認識您,他去過之后我們的身份就再也無法隱瞞下去!”白震小心翼翼的說。
“嘁,你我身份何須隱瞞,如若不是要在宛城處理趙柘之事,我便會帶領中策府兵卒前來,此子渾身透著古怪,聰慧絕倫,加上列子門徒護佑,想隱瞞也難,等他回來再說吧!”王翦淡淡的說。
“昨日那個問題看來是把他難住了,竟然裝醉遮掩過去,今日回來看他如何回答?”
“老夫也甚是期待,此乃陛下所托之事,嶺南之戰近在眼前,如若沒有好的方法,定然損失慘重,希望他能夠給出一個完美計策!”
“此子雖然神奇,但只不過是在這窮鄉僻壤長大,從未外出見過世面,更別說懂得行軍打仗,我看陛下這次的希望要落空也!”
“靜觀其變,聽之入耳,謹守本分,諱莫如深,此乃明哲保身之道,切不可無事生非,嶺南之事無論陳旭有無方法,陛下都會出兵,因此不要妄議此事!”王翦扭頭看著自己的外孫諄諄告誡。
“震兒知曉了!”白震趕緊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