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恭迎陛下!”數百人同時拱手彎腰行禮。
“諸位愛卿免禮,請入坐!”秦始皇大袖一擺在龍椅上坐了下來。
“謝陛下!”一陣輕微的熙攘之后,文武百官和受邀前來的王侯公卿皆都坐下,然后一起看著高坐九層臺階之上的皇帝。
秦始皇面容威嚴,眼神慢慢掃過整個大殿之后最后落在陳旭身上,臉色放松下來微微點了一下頭之后開口。
“今rì朕召集諸位愛卿前來上朝議政,只為半個月前大庶長蔣步提請裁撤西北大軍之事……”
朝堂上無比的安靜,就只能聽到皇帝平淡而威嚴的聲音在回蕩。
“西北大軍乃是我大秦最為精銳的一支部隊,對抗匈胡護佑中原,乃是保證我大秦穩固的基石,一旦裁撤,必動搖我大秦民心,但又如同狄道侯和陰山侯所言,如今匈胡已靖,西北百十年之內將再無戰事,留下這三十萬大軍徒耗錢糧,因此朕反復思慮十數rì,還是未有一個兩全之策,今rì朝議,便是希望眾位愛卿群策群力替朕想一個良策,既要保證民心安定的情況下把西北三十萬軍卒妥善安置,還要保證我西北邊境的安穩,不能導致匈胡叛另生禍端!”
皇帝的話聽得滿朝文武的臉皮都在抽搐。
這到底是裁軍還是不裁軍呢?
滿朝文武大臣和受邀而來的王侯公卿皆都和四周的同僚互相看看,苦笑著交換眼神的同時開始小聲竊竊私語的交流。
保證西北的安全并不麻煩,眼下還有四萬精銳馬卒,這支征服匈奴和東胡的部隊肯定足夠護佑西北邊境的安全,也對匈胡降奴擁有足夠的震懾力。
最困難的是剩下近三十萬老式將卒,這些才是要慎重處置的重點,皇帝頭痛的是這些人。
裁撤容易,不好安置。
這些為大秦立下過汗馬功勞的將士,不是當初那百萬六國降卒,說遣散就遣散,需要妥善安置,一旦退伍就必須按照軍功大小分發田產房產,補齊入伍期間的俸祿,而這筆俸祿,大秦已經欠了許多年了,發放不起。
一個普通兵卒每天一斤糧食。
一級爵位,既公士,除開糧食之外冬夏還各有一套衣物,每年還有五十石粟米的俸祿。
往上隨著爵位級別增加,每一級俸祿增加五十石糧食,田產房產奴仆等另有定例封賞。
雖然軍功很難得到,但三十萬大軍皆都是參加過六國之戰的兵將,其中有爵者至少過半,因此除開無爵的普通兵卒可以像六國降卒一般發給一些錢財遣散歸家之外,有爵的將卒必須妥善安置,田地好說,歸家之后自然有當地官吏按照軍功分配,但俸祿和奴仆是個大問題,大秦雖然以軍功為榮,但其實對于士兵軍功的兌現并不完備,拖欠非常嚴重,這也為大秦后來的倒塌埋下了一個很大的隱患,甚至可以說是禍根。
因為掃滅六國之后,國內經濟狀況一塌糊涂,修長城馳道陵寢消耗了大量的民力,導致各種物資奇缺,大秦根本就兌現不了如此多的軍功。
這件事不光滿朝文武明白,皇帝也明白。
但只要軍人還在軍中,還有軍籍在身,那么這些軍功就可以一直拖著,但如果裁軍,這些軍功必然要兌現,不然恐怕這些將卒心有怨恨而引起禍端。
當初分化遣散六國百萬降卒,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也曾經鬧麻了,皆都認為遣散不安全,還不如坑殺以絕后患,當然最后皇帝還是采納了陳旭的計策,分成幾部分遣散,如今一年多過去,百萬降卒早已煙消云散,大秦不僅沒發生絲毫混,反而是更加安穩,從全國各地傳來的奏章和玄武衛探查的消息來看,遣散的百萬降卒老實的不得了,大部分人甚至對皇帝和清河侯感恩戴德。
因此在經過近一年的關注和監視之后,皇帝現在已經不太關心當初讓他提心吊膽遣散的降卒了。
這些降卒,大部分都只是普通百姓。
他們也只是想混口飯食,許多都是被迫征召到軍隊之中打仗的,能過安寧rì子,沒有人愿意提著腦袋造反。
而眼下西北三十萬大軍也是一樣,許多人都是被強行征召入伍的。
雖說大秦以軍功為榮耀,但畢竟上戰場是要死人的,而且軍中法令異常嚴苛,懲罰也異常嚴厲,犯下錯誤雖然可以用軍功抵消懲罰,但不打仗也就得不到軍功,因此其中有許多軍卒的身份等同于刑徒在軍中服役,過的非常凄慘。
中原十年戰爭下來,大秦傷亡不下百萬人,要知道十年前整個秦國人口也不到五百萬,十年戰爭,近三分之一的人口傷亡,余下皆都是老弱病殘和孤兒寡母,一些鄉鎮除開工匠鄉吏之外,基本上看不到多少成年男子的身影,除開女人就是孩童。
即便是在戰場上得到軍功,但如果戰死,家里分配的田地也沒用,有田孤兒寡母種不了,有地也蓋不起房子,數年下來便淪落到當初陳姜氏的境地。
因此就像李信所說,既然沒有了戰爭,解甲歸田享受太平才是對于這些將卒最好的獎賞。
蔣步當時提出裁軍奏章之后,皇帝的確瞬間有一種熱血沖昏頭腦的憤怒,認為蔣步是想動搖大秦的根基,毀壞他的江山社稷,但很快他就冷靜下來。
三位剛剛參與了征服匈胡的大將軍提請裁軍,雖然看似不合理,但實際上又很合理,因為他們非常熟悉西北軍營的情況。
去歲春秋兩次征討匈胡和東胡的戰爭,主力作戰部隊都是新式馬卒,余下近三十萬本來作為大秦穩定基石的大軍基本上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最多就是在戰爭結束之后去接收戰利品,實際上變相成為了一支輔助和后勤部隊,和民夫并沒有太大的區別。
有了新式馬卒這種以一當十的精銳部隊,是否還有必要保留這三十萬普通軍卒?
因此散朝之后,秦始皇回到紫宸殿仔細想了幾個時辰之后,突然一下悟透,裁軍竟然是一個非常好的策略,只要保留一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新式馬卒,足夠保證西北的安穩,同時朝廷在錢糧方面的壓力要減輕至少一半。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蔣步提請裁軍建議的前幾天,陳旭給皇帝送了一副世界地圖和一個地球儀。
這個地球儀已經讓皇帝的目光看到數萬里之外去了,兩個已經被打殘的渣渣胡蠻他已經看不上眼了。
天地廣闊,如果坐井觀天一般繼續把目光放在華夏這個小地方,不足以體現他人間帝王的威儀,更不能施展他帝王之道的抱負。
凡rì月所照,皆是秦土,江河所至,皆是秦臣。
陳旭當初初入咸陽之時說的這句話,突然就像一個魔咒一般從秦始皇的腦海中翻騰起來,如同熊熊烈火一般將他燃燒的熱血沸騰。
因此皇帝急切召見王侯公卿商討裁軍之事,心情異常迫切。
但所有的王侯公卿都不敢在裁軍之事上表態。
支持裁軍,一旦將來大秦動蕩就會成為頂鍋的罪臣。
但不支持裁軍,從皇帝急切的行動來看,此事已經有了很清晰的苗頭,不能為皇帝分憂,這也是一個不合格臣子的表現。
因此在裁軍之事皇帝已經要有定奪,事情開始變的明朗的前提下,所有大臣都有些惴惴不安。
而皇帝仍舊猶豫的原因,那就是裁撤下來的軍卒如何安置。
畢竟軍功獎勵制度才是大秦兵卒悍勇的前提,一旦積累的軍功獎勵無法兌現,皇帝的威信將在將士的心目中大打折扣,這是秦始皇非常不愿意看到的結果。
而且每天盯著旋轉的地球儀觀看,秦始皇也似乎猜測到此事背后有陳旭的影子,心里也略微有些芥蒂。
如果真的是陳旭讓蔣步和江琥李信提請裁軍之策,清河侯為何又不進宮直接上奏呢?
這件事皇帝最終沒有猜透陳旭的打算,因此也一直就沒有召集他進宮商討裁軍之事。
不到三十余萬將卒罷了,前有安置六國百萬降卒的經驗,秦始皇相信在朝堂之上群策群力自己可以搞定這個有些燙手的問題。
于是便有了今rì這場包括所有王侯公卿在內的朝議大會。
而陳旭自然也無所謂皇帝的安排。
裁軍之事他不能直接上奏,畢竟他不是三公九卿,也不是領軍的大將,手伸的太長必然會讓滿朝文武對他不滿,甚至和皇帝之間也會產生裂痕。
這就像兩個好朋友,一個知道另一個的老婆在給好朋友戴綠帽子,但又不好直言相告,直接說,必然以后兩個好朋友也做不成了,因為明顯管的太寬了,好朋友知道了一定會猜測自己和他老婆是不是也有一腿,不然為什么會那么清楚,但如果不說,心里總有不忍心,畢竟是好朋友,于是就只能拐彎抹角隱晦的發一個綠帽子圖標提醒一下。
“兄弟,我有一個好朋友買了一頂帽子,好不好看?”
如果好朋友夠靈醒,必然會有所悟,問題解決之后照樣在一起喝酒吹牛裝作不知道,心照不宣的還可以繼續做好朋友。
同樣一件事,通過不同的方法和策略都可以達到目的,但產生的結局差別很大。
因此即便是皇帝最后知道提請裁軍是陳旭的意思,也只能裝聾作啞不知道,兩人還是一團和氣的君臣,還是關系良好的翁婿。
而如果是陳旭當面上奏裁軍,秦始皇在還沒有明白裁軍的好處和必須的前提下,可能會當場翻臉,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君臣二人之間必將產生裂痕,即便是rì后皇帝明白過來,這種裂痕也無法消弭。
到吞噬tsxsw讓皇帝低頭認錯這種事都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人干的。
而且還可能適得其反,皇帝為了表示自己九五之尊的威嚴,不僅不裁軍,相反還可能再次征召一支軍隊去對付西域諸國。
這種最壞的結果并不是不可能,依照秦始皇的秉性,反而是非常有可能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