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南過龍山,過曲阜,然后折而向西南過任城(現濟寧)、亢父,繞過一片巨大的水澤之后到達胡陵縣(現魚臺縣)。
到了這里,其實已經算是到了劉邦的老家。
因為后世的歷史上劉邦從沛縣起義,拿下沛縣之后首先攻擊的就是胡陵和方與兩縣,然后接著往北攻擊亢父,開始了他推翻大秦統治創建大漢帝國千秋功業的開局。
胡陵縣東面有一個大湖,北端有一座小山,喚作獨山,因此這個大湖就叫做獨山湖。
獨山湖煙波浩渺碧波萬頃,長約兩百里,最寬處約有五十余里,構成一個狹長大湖,但其實這還不是這方大湖的全部,因為繼續往南穿過一片綿延數十里的巨大蘆葦蕩之后,下方還有一方大湖,喚作微山湖。
這獨山微山兩個大湖構成了一個綿延足有三百余里的水鄉澤國,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一方巨大的水澤中生長的蓮藕魚蝦給沿岸的民眾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因此騎馬行走岸邊,透過茂盛的蘆葦和荊棘,就能看到無數的漁船在大湖之中來往捕魚蝦采蓮藕。
到達胡陵縣,在縣城稍微歇息整理一番,順便詢問了歇腳的店家一些關于沛縣和附近的情形,等將情況大致弄清楚之后,陳旭寫下一封信,安排護衛趕緊送去沛縣縣衙親自交給縣令江北亭,而陳旭則喬裝成為一個富家弟公子,余下的侍衛和隨行的少年也都在胡陵縣購買一些普通衣服裝扮成為普通商旅和隨從,有些提前去沛縣尋找和安排住宿之地,剩下的則保護著陳旭慢慢往沛縣而去。
胡陵到沛縣并不遠,相距不過百里,而且因為大湖水源充沛,沿途經過都是大片整齊的農田桑田,村莊彼此相連,阡陌縱橫雞犬相聞,非常的富庶繁華,來來往往的平民的氣色也非常不錯,甚至許多提著蓮藕和魚簍的漁民還站在路邊不斷的兜售今日在湖中的收獲。
“路過的老爺們看看吧,這是我和哥哥今天捕的魚蟹,很便宜的……”
因為報信的侍衛離去還沒多久,因此陳旭也不著急,帶著幾個護衛和少年騎在馬上優哉游哉的往前走,快到沛縣的時候,路邊一個賣魚蝦的小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女孩瘦瘦巴巴,頭發凌亂枯結,穿著補丁打補丁卻仍舊破破爛爛的粗布麻衣,赤著腳,臉上手上身上到處都是泥水,面前擺放著一個破陶盆和一個顏色發黑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月的魚簍,小女孩神情略帶緊張的不斷向路過的人推銷她的魚蝦。
“聿”
陳旭勒住馬韁停在了小女孩面前,探頭往陶盆里面看了一眼之后翻身下馬。
“少爺,這些魚蝦甚小,沛縣城內肯定有大魚賣……”一個化妝成隨從的護衛也趕緊下馬提醒說。
“你這泥鰍怎么賣?”陳旭沒理會侍衛的話在陶盆前面蹲下來,很驚喜的看著陶盆里面半盆肥嘟嘟的泥鰍非常興奮。
“回老爺,鰍魚兩……一錢一斤!”小女孩猶豫了一下有些膽怯的回答。
陳旭雖然沒有穿錦袍也沒穿官服,但身上穿的還是制作精良的細麻布衣,腰間懸著玉佩,頭發梳理的整整齊齊,皮膚白皙言語陌生,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小女孩略有些害怕的往后退縮,并且還不斷的回頭張望大湖的方向。
“你不用害怕,我只是想買你的魚!”陳旭微笑著打開旁邊的魚簍,里面竟然是半簍螃蟹和湖蝦,螃蟹一個個拳頭大小,被驚嚇之后張牙舞爪在里面爬來爬去。
“咦,這蟹也不錯,蝦蟹怎么賣?”陳旭興趣更大了。
“回老爺,蝦蟹也是一錢一斤!”小女孩的膽子略微大了一些。
從胡陵縣一路走到這里,路上看家許多賣蓮藕魚蝦的,陳旭有時只是騎在馬上隨口問一下價格,路邊的人大概也知道他這種身份的人不會買,因此態度雖然恭敬,但也同樣只是隨口回答一個價格,而且一路前來,路上的漁民賣的都是大魚,黑魚鯉魚草魚看了不少,唯獨沒有看到有人賣泥鰍和螃蟹。
草魚黑魚鰱魚這些所謂的傳統水產陳旭一點兒興趣都沒有,這些普通的魚還不如終南山中的五色魚好吃,只不過這大湖四季水草豐足,因此大魚也多的捕撈不盡,要賣出一個好價錢,必然要撈大的,普通小魚小蝦即便是撈起來也基本賣不掉,更何況螃蟹泥鰍這種本來就不怎么算是魚的水產,這個時代的人基本不吃螃蟹,而且吃也是最近兩年的時間才開始,從咸陽傳過來的制作一方法,燒烤或者油炸,但無論是燒烤還是油炸,都需要許多調料,特別是油炸,普通家庭油都沒有,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葷腥,因此更沒興趣吃,所以這些泥鰍魚蝦如果不是碰到陳旭,估計一天也賣不掉,何況眼前就這樣一個皺皺巴巴的小女孩售賣,估計家里人也沒怎么打算賣掉,或許只是等待碰運氣遇到一個傻子。
當然,眼前就有一個傻子。
“一錢一斤,價格很便宜,你這些魚蟹一共有幾斤?我都買了!”陳旭高興的站起來。
“我……我不知道!”小女孩搖頭。
“數量不少,就算你十斤吧,一共十錢……”陳旭在身上摸了幾下,只摸出來幾枚嶄新的五十錢的太極通寶,然后還有幾個指頭大小的金餅子。
“你們帶零錢沒有?”陳旭轉頭看著幾個護衛。
“少爺,我這里有!”一個護衛趕緊掏出一把零錢,但同時提醒說,“少爺,這些魚蝦我們怎么拿回去?”
呃!陳旭數好零錢準備付錢的時候愣了一下,然后看著小女孩說:“把你的陶盆和魚簍一起賣給我好不好,我另外付錢!”
小女孩兒有些膽怯的看著陳旭說:“這個瓦盆雖然破了,但還能用,魚簍也很舊了,但沒魚簍就抓不了魚蝦……”
小女孩兒也是第一次遇到陳旭這種賣魚還要帶瓦盆和簍子的顧客,猶豫半天不知道該不該拒絕。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沒器物我買了你的泥鰍和蝦蟹也拿不走,這樣吧,我給你五十錢,你把瓦盆和魚簍一起賣給我,這樣你回家大人也不會責怪你,如何?”陳旭把一把零錢還給護衛之后拿出一枚太極通寶遞給小女孩。
小女孩兒看著這枚紫紅色的嶄新錢幣,猶豫了許久接下來說:“謝謝老爺!”
“恩,你家離這里遠不遠?”陳旭吩咐幾個少年把陶盆和魚簍搬到馬車上準備離開,但看了一下四周蘆葦叢生的荒涼風景問。
“不遠,就在那邊蘆葦蕩中,兄長每天都在家編織蘆席和蠶具!”小女孩指著身后不遠處說。
“那就好,你趕緊回家去吧,我們走!”陳旭翻身上馬,目送小女孩歡快的順著一條蘆葦小道跑進蘆葦叢中,陳旭這才吩咐起行。
但在他們離開后十多分鐘,一個身穿破舊麻衣面向憨厚身材高壯的年輕人從蘆葦叢中跑出來,大約十八九歲,皮膚黝黑腰上還別著一把柴刀,身后還跟著方才那個小女孩兒。
“兄長,方才我就是在這里遇見的那位年輕的老爺,他們應當是往縣城去了!”小女孩一邊跑額頭上汗水還在往下滾落。
年輕人踮腳看了一眼沛縣的方向,但來往的驛道兩邊都是蘆葦和荊棘樹木,早已看不見陳旭等人的身影。
年輕人收回目光,看著手里這枚在陽光下紫光燦爛的嶄新銅幣,然后牽著小女孩兒的手一邊往回走一邊說:“那個陶盆和魚簍不值錢,明日跟兄長去縣城尋找那位公子,把多的錢還給他!”
“可是兄長,五十錢你得編好多蘆席蠶匾才能賺到,而且那個老爺看起來很有錢……”
“別人有錢那是別人的錢,你兄長我有雙手可以掙錢,”
“兄長你得趕緊幫我找個嫂嫂,你看我的衣服都遮不住屁股了……”
“咱么家這么窮,哪個小娘子眼瞎了嫁給我,衣服……衣服我改天央于嬸幫忙給你做一件……”
蘆葦叢中傳來兄妹兩人的談話,很快就被呼嘯搖擺的蘆葦聲音淹沒下去。
沛縣縣衙的大堂上,縣令江北亭正審案,幾個身材魁梧袒胸露乳的男子被警卒按著跪在地上,縣衙外面也圍聚了數百民眾,吵吵嚷嚷非常熱鬧。
今天有人在市場爭吵,最后引起兩幫人械斗,上百人參與,動用了尉卒方才鎮壓住,雙方械斗的幾個領頭鬧事的都被抓住,其余的也抓了不少,但經過審訊之后一些已經發還回家了,最后這幾個是刺頭,也不是第一次鬧事了。
事情起因并不復雜,一群是附近的漁民,常年在湖中打魚然后提到市場上售賣,另一方是一群平日游蕩在縣城的地痞。
因為今年開春之后全國推行新的商律法令,允許平民在市場上自由交易買賣,商人的商稅也突然減少了許多,因此縣城就猛然熱鬧活躍起來,短短幾個月時間縣城內就出現了二三十家腳舍商舍和食舍,幾處生活市場也變的異常熱鬧,附近鄉鎮的村民每天天不亮都在城門外排起長隊,挑著背著貨物到城內的市場上售賣。
而市場的突然繁榮也隨之帶來了諸多治安問題。
沛縣這個地方靠近后世的山東地界,本來民風就比較彪悍,加上沛縣在齊楚邊境,兩國之間也時常爭斗,民眾也互相不服氣,最重要的是秦朝這個時代,人都很野蠻,打架斗毆簡直就是家常便飯一樣,雖然私斗犯法,但這也擋不住所有人血液中的野蠻基因,大街上哪天如果沒有人打架,那一定是縣城的男人死絕了。
因為商業的繁榮,許多以前苦哈哈的窮人也有了一些賺錢的機會,特別是當地的漁民,每天都把自己捕撈的魚拿到城里面的市場售賣,而城內的市場和后世一樣,有地痞流氓坐鎮,自然不樂意這些人掙錢不給保護費。
因此一些漁民便團結起來對抗這些流氓地痞,每隔幾天就會打一架,雙方互有傷害,但卻又屢禁不止。
只是一般的普通斗毆,抓住了也無法判刑,最多就是罰錢,而罰錢這些漁民和地痞都沒錢,只能關進牢房蹲幾天,白白吃幾天的飯食。
因此對于這種事江北亭也很頭痛。
而且還隔三差五的出現,眼前大堂上跪的這幾個家伙早就已經習慣了,一個個都面色坦然的互相瞪眼睛。
“聚眾斗毆,據刑律當笞二十罰錢一石……”
“縣尊,挨打可以,但我等無錢!”江北亭的話還沒說完,幾個漁民和流氓便幾乎異口同聲的回答。
江北亭:……
旁邊一個年約四十歲穿藍色吏服的男子對江北亭說:“縣尊,這些人都是刺頭,還是各自打二十鞭后放了吧!”
“也好,只能如此,蕭主吏安排吧!”江北亭擺擺手合上手里的卷宗。
“每人笞二十,逐出縣衙!”蕭主吏臉色平靜的揮揮手。
“喏”
一群警卒一擁而上將幾個人都按在地上用皮鞭噼里啪啦的抽了一頓之后拖出去丟在了縣衙大堂的外面,而這幾個人齜牙咧嘴的捂著屁股爬起來,互相又開始挑釁。
“你等干什么?惹惱了縣尊還要去監獄關一旬,還不快走!”蕭主吏瞪著眼睛大聲喊。
“蕭主吏放心,我等不會在這里斗毆,今日先走一步,告辭!”
幾個地痞拱手行禮之后率先離去,幾個漁民頭領也一瘸一瘸的相互攙扶著離開,其中一個還回頭看了蕭主吏一眼,明顯有些憤憤不平,雖然都是打屁股,但明顯他們這群漁民要挨的重一些,另外幾個流氓完全跟沒打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