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連rì勞累之下陳旭沾床即睡,呼呼啦啦一覺睡到大天亮,起床的時候rì頭都已經老高了。
江北亭今天也沒去縣衙上差,一家人也都洗漱穿戴整齊,等到陳旭起床之后一起吃過早飯,喝完早茶之后,陳旭這才問起關于劉邦的事情。
江北亭也知道陳旭是專門為劉邦而來,雖然不知道陳旭為何會對一個普通的沛縣鄉民感興趣,但還是屏退家人和仆人之后,把這兩年對于劉邦的觀察仔細的講了一遍,除開眼下劉邦被江北亭從一個亭長提拔為縣衙Jǐng署的獄掾之外,一切都和前世的歷史記錄沒什么區別,甚至和沛縣其他普通鄉鎮的小吏也并無任何區別。
劉邦今年三十九歲,比秦始皇小三歲,因為為人豪爽義氣在沛縣豐縣一帶小有名氣,結交了不少潑皮閑漢,本來此前有一個相好的寡婦曹氏,生下一個庶長子喚作劉肥,眼下五歲,數年前娶呂氏,如今也有嫡出的次子,喚作劉盈,不過才三歲,在江北亭來沛縣的時候,劉邦一家過的并不好,家境說不上貧困潦倒,但也堪堪只夠糊口而已,因此呂氏在家種地養蠶,而劉邦則幾乎一天到晚在外面瞎混,和一群潑皮閑漢蹴鞠耍錢,基本上屬于很普通的懶漢,不過劉邦此人不光講義氣,而且還頗有文采,當了獄掾之后辦事也非常認真妥帖,只是和縣城的一群閑漢潑皮來往密切,與縣衙的主吏蕭何、典獄曹參關系非常好,經常在一起喝酒玩耍。
在江北亭看來,這個劉邦并沒有任何過人之處,也不值得特別去關注,但因為陳旭的特意叮囑,因此江北亭也不敢大意,這兩年幾乎安排人把劉邦的祖上八倍都調查的一清二楚。
“侯爺,這劉季無有任何出奇之處,眼下就在縣衙上差,隨時都可以招他來……”江北亭說。
“不忙,此人我要暗中和他交流一下,眼下的身份實際上有些不太方便,早知如此,我昨rì便不該提前通知你!”陳旭有些郁悶的搖頭打斷江北亭的話。
江北亭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拱手說:“侯爺恕罪,是北亭考慮不周,但沛縣閑漢潑皮甚多,經常和漁民打架斗毆,如若侯爺化妝成商旅在城內閑逛,恐會惹來潑皮閑漢訛詐,后果有些難以預料,說不定會提早暴露侯爺的身份!”
“沛縣這么混?”陳旭愣了一下問。
“唉!”江北亭捋著胡須開始倒苦水:“侯爺有所不知,這沛縣地處當初的齊楚邊境,民風彪悍,許多都是當初在諸侯混戰中逃難避禍之人,因此各個鄉鎮情況極其復雜,我初來沛縣之時,劉季尚在泗水鄉當亭長,縣城也還算安穩,但為了便于控制和監視他,我便把他調到縣城監獄當獄掾,結果那一群潑皮閑漢都跟著來了,皆都不喜耕作商事,整rì混跡在城內一些農貿市場訛詐一些鄉民的錢財度rì,引起鄉民的不滿,因此雙方經常聚眾斗毆,昨rì雙方上百人才打過一架,但只是推搡辱罵這種不輕不重的鬧嚷,依照律法也無法重處,最多就是鞭笞罰錢,而且縣衙之中諸多官吏也和這些潑皮有酒肉來往,實在不好治理……”
“竟然還有這種事,縣衙Jǐng署是吃屎的!”陳旭忍不住皺起眉頭。
“侯爺太小看這些潑皮了,這沛縣少說也有數千,有些人平rì也做一些營生養家糊口,但終歸都不是正經人tsxsw,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必然云集而來,縣衙Jǐng署Jǐng卒有限,分派下去一個鄉鎮也不過寥寥數人而已,因此每次聚眾斗毆只能讓縣尉動用軍卒,而尉卒現在收歸兵部管理,調用很不順手,何況那些漁民也并非順民,時不時還會主動挑釁……”江北亭苦笑搖頭。
陳旭:……
“最主要的還是這些潑皮閑漢和鄉鎮縣城的官吏勾結太深,一旦把這些官吏解除職務,這些潑皮更不好管理!”江北亭不停的嘆氣。
這特么的完全是一個泥塘啊,和后世的黑社會也沒什么太大區別了。
陳旭沉思許久之后說:“既然如此,我最好把蕭何劉季等人弄去咸陽,這樣江大人就好對付一些了!”
江北亭臉上露出一絲喜色點頭:“不錯,只要這幾人離開沛縣,群龍無首之下這群潑皮必然就要溫順的多,我也能夠慢慢將其壓住!”
“嗯,此事稍后再說,今rì我要先四周看看,然后去見見劉季和蕭何等人!”陳旭站起來說。
“下官這就去安排!”江北亭也趕緊站起來。
“勿用特意安排,讓江兄陪我出去轉轉就好!”陳旭擺手。
“這樣也好!”江北亭送陳旭出客廳,把江楚星喚來仔細叮囑一番之后,陳旭帶著幾個少年和護衛跟著江楚星出門,穿戴整齊帶著斗笠的江楚月也默默跟了上來,陳旭也沒辦法拒絕。
沛縣縣城并不大,方圓不過十里,規模和雉縣縣城差不多,但卻比雉縣繁華多了,大街兩邊的房子看起來也寬大不少,雖然竹木結構的屋居多,但大部分都是用蘆葦遮蓋,街上挑擔背筐趕牛驅車的人來來往往,氣色都不錯,路邊也隨處都可以看到擺攤的鄉民出售一些鄉野瓜果和魚蝦蓮藕。
縣令大人的準女婿從咸陽而來的事昨天便在縣城傳的就家喻戶曉,因此看著縣令大人的公子陪著一個俊俏的少年策馬上街,路邊就有許多人聚在一起指指點點的討論,陳旭聽在耳中也并沒有任何表示,先騎著馬在城內閑逛了一圈,然后出城。
城東門外數里就是波光粼粼的大湖,岸邊蘆葦叢生,除開大量的農田之外還有許多桑田,有采桑女戴著斗笠在田間采摘桑葉,很多地方還能見到散落的農家小院,里面擺滿了蘆葦編制的簾棚,簾棚里面都是正在喂養的桑蠶,還有一簸箕一簸箕五顏六色的蠶繭也擺放在陽光下晾曬,偶爾還能看到涼棚下有織娘在繅絲紡紗織綢。
順著湖邊一路前行,稻田成片桑田處處,這里已經距離東海不遠,舊時屬于吳越一帶,因此種桑養蠶已經有了上千年的歷史,而且水源充足適合種植稻米,因此這里的農民生產種植和關中完全不一樣,氣候也要溫暖潮濕的多。
頂著大太陽走了五六里,陳旭便被曬的頭昏眼花,于是一群人便尋找一個路邊的農戶歇息討些水喝。
湖邊就有一家農家院落,房子有些破舊,蘆葦和竹木編扎的籬笆有些地方已經腐朽,院內同樣有一個蠶棚,一個農婦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孩童正在給蠶喂桑葉,還有一個三四歲的光屁股孩童坐在一堆桑枝中間摘著桑果吃的滿身汁水。
看著一群身挎刀劍弓弩的人在自家門前下馬,農婦驚恐的把三個孩子護在身后。
“你勿用害怕,我等是出門游玩,有些口渴前來討些水喝!”陳旭擺手阻止了一群準備沖進去的護衛,站在院子門口拱手微笑著打招呼。
“諸位……諸位老爺請進來吧!”看著陳旭彬彬有禮的樣子不像是壞人,農婦微微放下心來,邀請陳旭等人進院子,然后讓兩個孩童去房間打水。
幾個護衛站在院子門口護衛,陳旭和江楚星江楚月帶著幾個少年走進蠶棚,沒有了濃烈的陽光,瞬間變感覺清涼許多。
不一會兒兩個孩童抬過來一桶涼水,幾個人各自用葫蘆瓢喝了一通之后,陳旭看著架子上正在嘁嘁喳喳如同下雨一般吃著桑葉的蠶,很是好奇的仔細觀察了一番。
養蠶在南方很流行,特別是蘇越揚州一帶,后世的絲綢基本上都是這兩個地方出產的。
陳旭雖然知道種桑養蠶,但卻從來沒見過,更沒見過用蠶絲防線織綢,于是和顏悅色的詢問了農婦一些關于養蠶織綢的事,農婦也小心翼翼的仔細回答。
華夏養蠶的歷史非常悠久,從夏朝就已經開始有目的的養蠶采繭,不過那個時候的蠶幾乎都是野蠶,蠶的種類也好幾種,有柞蠶、桑蠶、椿蠶、棘蠶等,并非所有的蠶都吃桑葉,因此養蠶獲取蠶繭的質量也差別非常大,到了商朝,隨著農耕文明的快速發展,養蠶開始慢慢正規化,王室已經有了專門的蠶官,而且出現了蠶神開始祭拜和供奉,養蠶已經上升到國家層面,甲骨文和青銅器上也出現了蠶、桑、絲、帛等字。到了周朝,有“親蠶”制度,天子和諸侯都有“公桑蠶室”,夏歷二月浴種,三月初一開始養蠶,對浴種、出蟻、蠶眠、化蛹、結繭、化蛾等蠶的生長形態,已有一定認識,養蠶的技藝趨于成熟。到了戰國時期,養蠶在南方已經非常普及,絲綢也已經開大量出現。秦漢時期,絲綢已經開始從王室公卿往富裕家庭推廣,但因為絲綢制作極其耗費時間而且珍貴,價格堪比黃金,數十石糧食才能換到一匹絲綢,即便是質量最差的絲絹平民也無法消費,因此絲織物品還屬于絕對的奢侈品。
根據農婦的說法,眼下一年可以養兩季蠶,家里有十畝桑田,如果沒有病蟲害可以收獲十來斤蠶繭,而且秋冬閑暇可以抽空紡織兩三匹絹帛,剩下的蠶繭除開孵化留種之外,只能晾曬將蠶蛹殺死之后出售,而紡織的幾匹絹帛要繳納桑田稅,剩下的出售給官府,每匹絹帛三百錢,看似價格是麻布的十余倍,但養殖和紡織難度卻是麻布的十倍不止,因為種桑養蠶耗費精力和時間,無法種田,全家人吃的糧食都需要從官倉和糧商處購買,算下來也堪堪只能得一個溫飽。
這還要和種田一樣全年風調雨順,若是遇上病蟲害,有時候辛苦月余都會化作淚水,一家人都會餓肚子。
而看著農婦和三個孩子以及這個家庭的境況,陳旭也知道養蠶人的辛苦和收獲不成正比。
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這些后世的感嘆,在這個時代表現的更加明顯。
“你丈夫去了何處?”一直跟在陳旭身邊的江楚月問。
“夫君兩年前下湖捕魚,船翻跌入水中……再……再也沒回來……”婦人瞬間眼圈發紅眼淚流淌下來。
“唉”陳旭忍不住仰天長嘆一口氣。
“這種事天下到處都是!”江楚星在旁邊搖頭說。
“二兄說的是,徐郎無須嘆息!”江楚月真的如同一個小媳婦一般輕聲安慰。
陳旭輕輕看了江楚月一眼,然后看著涼棚下的擺放的十余個蠶匾和三個衣衫破舊的孩童,從衣袋里掏出一枚五十錢的八卦通寶遞給農婦說:“多謝你的水,這些錢你留著,我等打攪了,告辭!”
農婦呆愣愣的拿著一枚嶄新的紫色錢幣,滿臉淚水的看著陳旭等人出了院子策馬而去,很快消失在蘆葦和桑田之間。
天下凄苦之人何其多,光靠陳旭一個人也解救不完,也解救不了。
因此陳旭也不會給她幾百幾千錢來裝闊綽。
他需要做的就是不斷的去改革,改變這種平民種田養蠶卻仍舊貧苦的生存狀態,推動商業改革只是加快物產流通的方法,商業發展帶動農產品的增值,但這種聯動在一時半會人還看不到太大的效果,最主要的是還需要改變官府對于農民這種畸高的稅收壓榨和各種徭役,降低農稅,廢除徭役,允許農民ZìYóu出售他們的一切物產,讓農民獲得本該獲得的利益。
如果放開絲綢的民間買賣,允許富豪商賈穿戴絲綢,廢除嚴格的等級觀念,絲綢的價格必然會水漲船高。
但這個任務卻任重而道遠,起碼也是在數年之后了,像這樣的家庭不知道究竟能夠堅持多久。
還有就是如果不改變這種近乎于原始的桑蠶養殖和紡織方法,一年光靠手工織三五匹絹是絕對無法富裕起來的,一旦農婦病重,這個家庭瞬間就會破產,三個孩童也會淪為孤兒。
看來發明織機的事要提上rì程了。
陳旭決定這次回咸陽之后就安排科學院的匠工開始研究紡織機甚至是提花機,甚至是還可以在報紙上登載刺繡的工藝,讓這些普通的蠶農可以學會更多的技能,提高產品的附加值獲得更高的收入。
縱觀后世的中國歷史,唯有宋朝是農商環境最為寬松的,無論是商業、農業、手工業和大規模的工礦業都在宋朝獲得了空前的發展和繁榮,而宋朝也是中國封建時代最為輝煌的時期,文化、經濟、教育等水平達到了華夏發展的頂峰,其得益于宋朝歷代君主主張的輕徭薄賦和重視農商的理念,無論農稅還是商稅都非常低,由此帶來的就是宋朝經濟文化空前繁榮,因為交易需要大量的錢幣,因此促使銀子開始成為主流貨幣,甚至還誕生了人類最早的紙幣交子,而從宋朝開始,海外貿易也開始蓬勃發展,中國人的視野開始擴展到rì本和南洋甚至更遠的印度和羅馬。
宋朝的稅也是歷朝歷代最低的時期,農稅二十稅一,商稅五十稅一,即便是加上其他的苛捐雜稅,也遠遠低于其他朝代,正史記錄不好去討論,畢竟說什么都會有人反駁,但通過歷史小說就可以看到宋朝民間的富裕程度,水滸傳中買燒餅的武大郎就可以臨街有一套兩層帶小院的大宅,而且特么的還能娶到一個美的讓人掉牙的老婆,藏富于民不是說說而已,包括宋江這種小吏出手都非常闊綽,江湖號稱及時雨,看見誰都可以撒錢救濟,而水滸傳描寫的時代已經是宋朝開始崩潰的時期,但民間依然富得流油,之所以江山搖搖玉墜,還是在于朝廷的腐朽和官吏的FǔBài,加上重文抑武導致軍備不夠強大才導致滅國。
而大秦眼下商稅最高達到四比一,農稅七八糟加起來幾乎達到甚至超過六成,為了支撐大秦的軍備和建設,民間承受了極其沉重的負擔,國強民貧就是眼下的格局。
眼下大秦已經干掉了威脅最大的匈奴和東胡,基本上外部威脅已經掃除,沒有宋朝那種遼金夏吐蕃等異族環伺的局面,周邊已經非常平穩,需要效仿宋朝執行輕徭薄賦的政策來修生養息,讓民間富裕起來,國家才會繁榮穩定。
還有一點就是大秦眼下地廣人稀資源充足,人均可分配的資源遠遠大于后世的唐宋元明時期,只要足夠勤勞,人均可耕地面積簡直大到無法想象,短時期之內絕對不會有農田不夠分配的地步,因此也不會因為土地大量集中產生農民和地主階級的尖銳矛盾。
因為土地問題是歷史上農民起義的最主要的刺激因素。
但這個因素在大秦不可能出現。
沉重的稅負和徭役才是大秦崩潰的主因。
推廣新式耕種,推廣鋼鐵農具,推廣新的商業理念,減輕賦稅刺激民間發展,才是大秦能夠堅持下去和繁榮發展的唯一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