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越來越近的始皇帝和隨行的一群錦袍華服氣勢如虎的公子卿侯,毛主管雖然慫的腳底發軟,但還是只能硬著頭皮吩咐一群船工水手都趕緊站好,隨即就被一群兇神惡煞的禁軍和黑衣黑褲黑布蒙面的玄武衛淹沒下去。
“你便是這艘船的主管?”看著臉色發白被一群玄武衛圍在當中的毛管事,始皇帝很是和顏悅色的詢問。
“回陛下,草民正是這艘船的管事,今日剛好回程路過句章海港,照例停靠,不知陛下和諸位貴人駕到,沖撞了陛下,還請恕罪!”
毛管事雖然嚇的不行,但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尤其是站在皇帝身邊那個錦袍青年公子對他點頭微笑示意,讓他心底一下莫名的生出來許多勇氣,瞬間便感覺腳不軟了,腿不抖了,說話也不結巴了。
“朕聽聞你們是定期來往東南各海港,定然對東南各處比較熟悉,可否與朕說說眼下東南海運的情形?”始皇帝面色和煦的點頭。
“是,陛下!”毛主管恭恭敬敬行禮之后,這才開口一五一十將眼下他熟悉的會稽、閩中、廣東、廣西這四郡的海運情況大致說了一遍。
其實東南沿海的許多海運情況各郡縣都有奏書傳到咸陽,不過時間比較落后,基本上都是三個月之前的情況,而在如今東南海運日新月異高速發展的情況下,這種信息已經完全不對稱了。
就比如句章碼頭,三個月前的奏書還說沒修好,但眼下已經能夠停靠使用,而且根據目前的進度看來,許多工程都會提前完工。
而眼下東南沿海也并非只有姑蘇商行這一艘商船來往,平日還有瑯琊和東海郡的商船也會定期來會稽和閩中等地,這樣來往的商船便構成了一個比較流暢的海運物流體系,再加上珠江長江淮河浙江幾條內陸河流不斷有貨物到達入海口,這便將許多本來要要用車馬運送的貨物也通過海運來運送了。
雖然眼下這些內陸和沿海聯動的貨運剛剛開始,但發展勢頭卻相當猛烈,幾乎每個月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這種不斷增長的運輸需求。
以往南方的稻米麻布瓷器等要運送去西北等地,都是只能通過陸運,用車馬商隊慢慢往西北運送,但眼下有了大船,直接一船就運送到瑯琊甚至更加北方的齊、漁陽和遼東等郡,連過長江黃河都不用等,而附加值高的瓷器、茶葉、紅酒、絲綢等物品更是快速,大部分都是客商直接用貨柜裝好,專門安排人沿途押送轉運,商船只收運費。
至于零零散散的一些貨物,則按照客商的要求上下放在碼頭的臨時倉庫之中,當地都有一些負責照看或者轉包的物流商人負責轉運車馬或者另外的商船。
都說商人最善于發現商機。
如今隨著海港建設的大規模進行,海河航運的快速發展,在陳旭推行的各種商業法令和股份公司等新興商業模式下,各地很快便誕生了許多轉包物流商行,專門在大型海港河港等大大小小的樞紐節點承接各種貨物運輸和中轉,目前雖然這些物流商都還是一盤散沙,但發展的勢頭良好,慢慢已經構建起來了一個比較通暢的物流網絡體系,有效銜接了陸路、河運和海三種運輸方式。
而有了這種較為完備的物流體系之后,各地商業來往的更加密切,貨物運輸也更加流暢快捷。
就比如姑蘇商行的航線,從最開始一個多月一趟,變成了如今二十天一趟,而二十天幾乎是從姑蘇海港到番禺海港來回的最短時間,而且路上停靠休息上下貨還不能時間太長,若是遇上風暴停航,則會造成貨物積壓,因此在旺盛的貨運需求下,東南沿海的商船數量也在慢慢增多,姑蘇商行已經投入了兩條商船,一條從姑蘇往北去瑯琊,而這一條則是走姑蘇到廣東線,至于北方更遠的漁陽遼東等地,南方的廣西,則相對來說要冷落一些,航船也少,一個多月一趟,但也有看準商機的貨船在走,但并不十分固定。
除開姑蘇商行這種實力比較強大有自己商船的公司之外,還有一些膽大的商人開始從清河租賃公司租船搞海洋運輸,十天半個月跑一趟,從來都沒有放空的機會,因為貨太多了,根本就忙不過來,只要有船過就有貨上,只看你裝不裝得下。
而有貨自然有錢,只要跑一趟,除開租船和船工船員的工錢之外,躺賺數萬錢。
因此眼下要說整個東南沿海誰的生意最好,那便是清河租賃公司,只要有新船出來,瞬間便會被無數擦拳磨掌等待的眼冒綠光的商人搶走。
雖然租賃公司當初投入巨大,但眼下已經到了開始回本的時候,每天都有大把大把的錢財回籠。因此每次看到涂有清河租賃字樣的商船回瑯琊,租賃公司的主管都會笑的后槽牙都露出來。
而根據毛主管的推算,光是來往熟悉的商船就有七八條,而北方不熟悉的更多,眼下整個東南沿海,北到遼東灣,東到朝鮮瀛洲,南到廣西,少說也有三十四條海船在跑。
始皇帝和一群公子卿侯自然不知道眼下大秦對于海運已經迫切需求到這個地步,一個個聽的咂嘴不已,有些心存發財夢想的卿侯更是抓耳撓腮恨不得馬上變幾條大船出來跑物流。
按照毛主管對于自己姑蘇商行的了解,這條船每二十天到一個月跑一趟來回,這來回一趟運費收入大概在五萬錢左右,但還能在東南等地收購到很多西北奇缺而且很高檔奢侈的物品,比如犀角、犀皮、象牙、珍珠、虎熊蟒皮、鳥羽藥材等,這些在廣西廣東從越族人手中收購很便宜,但運送到中原洛陽大梁,京師咸陽還有北方的邯鄲臨淄等地,就能翻數倍掙錢,每一個月一趟來回,純利幾乎都在二十萬以上。
而眼下這種最小的二十丈海船的成本不過五十萬錢,兩三個月就能回本,跑一年賺回來好幾條船。
當然,任何賺錢的生意都無法持久,眼看姑蘇商行這種搶錢似的發財營生之后,如今姑蘇造船廠已經又接到了七八條商船訂單,其中五條已經快要完工了,一旦等到這批船也投入進來,這種賺錢的速度就會減慢,然后在市場競爭之下物流成本也會下降,這樣東南越人手中的土特產因為購買的人多了會慢慢漲價,當地人獲益,而物流成本降低,也會讓貨商收益,慢慢形成一個比較正常的市場格局。
眼前這個姑蘇商行的股東其實就是五湖園的幾個商人,陳旭通過商騏也入股了一部分,持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不過外人不知道而已,而今年最為火熱的制糖行業,也是以他們這一群人為核心,組建了姑蘇食品公司。
陳旭的打算就是打算利用姑蘇商行來作為一個龍頭企業,從制糖、海產、茶葉、糖酒、酒店、物流、海運等所有新型產業來帶動東南諸郡的發展,用強大的賺錢效應來刺激市場,刺激大量富豪商賈投入到這些行業當中,跟著一起盡快把這些新興產業做大。
這是助力大秦經濟騰飛的第三產業,后世稱為服務業。
第一產業自然是農業,包括糧食、紡織、畜牧、油鹽醬醋等保障民生吃穿住用的最基礎產業。
第二產業自然是工商業,包括廠礦、冶煉、水泥、建筑、造船等行業,這是支撐國家穩定發展的基石,越強大越好。
第三產業就是的服務業,包括物流、航運、酒店、曲園等等提高生活品質,促進工商業發展的行業。
而這些行業幾乎都是新興行業,以前所謂的商業,在陳旭看來將就是買賣加搬運,根本就沒有商業開發和增值這些說法。
以前商品稀缺,只有糧食、皮貨、布帛、陶器、竹木器等非常少的貨物品種,而且商人地位低下,受到的盤剝和管理非常嚴格,基本上都是簡單的買賣,從一個地方將商品運到需要的地方賣掉,低買高賣賺差價,沒有中間商,所有商人吃的都是辛苦飯。
但后世的商業告訴陳旭,其實商業的本質更多的還是在于創造和流通。
創造商品為社會提供更多的商品目前已經發展的不錯,后世有的瓷器玻璃鋼鐵煙……沒有之外,茶酒糖都已經出現,而且也都在市面上流通,這些商品的出現極大豐富了百姓的需求。
但流通領域在陳旭看來才是阻擋商業繼續繁榮發展的最大障礙。
在火車飛機汽車等沒有發明出來之前,如何加快物流運輸的安全和效率才是當務之急。
而坦途計劃就是眼下加快物流運輸的唯一方法。
同時這個龐大的計劃也會將嶺南的越族快速納入大秦的商業體系當中,隨著商業來往的密切,有利可圖之下,朝廷也才能更好的施展管轄權。
商業和政治,歷來就是密不可分的好基友。
尤其是在陳旭這種見多了商業發展模式的歷史攪屎棍來說,更是如此。
站在句章的海港碼頭上,始皇帝問東問西大半天,毛管事也小心翼翼知無不言,大半個時辰過去,才將東南沿海目前的航海運輸說了個七七八八,始皇帝和一群公子卿侯聽完之后,也終于第一次對于大秦東南沿海的海運和商業有了比較系統而全面的了解。
聽完報告之后,始皇帝親自登上這艘名叫越女號的商船進行了視察,甚至還饒有興趣的去艦長室和瞭望臺參觀,并且還親自轉動舵輪感受了一下這種新式帆船的簡捷操控。
而艦長則全程陪同介紹大船各部位的結構名稱以及操作方法,始皇帝和隨行人員自然全都聽的認真仔細,但很多聽完之后仍舊一臉懵逼。
操作實在是太復雜了,光是旗語和號角聲音都有十多種不同的意思,而升帆轉舵導航觀察這些操作更加復雜,這艘大船上大小船帆共計七面,除開一主兩副三面大帆之外,還有側帆,什么時候升降都有非常復雜的講究和嚴格的操作規章制度,不然一不小心就會釀成大禍。
特別是在起航和靠岸停航的時候最容易出事故,海事學院光是在訓練之中就先后有七八艘船受損,其中更有兩艘在登島訓練的時候觸礁沉沒。
商船上的艦長經驗豐富,是海事學院培養出來的優秀學員,因此對于行船非常嚴格認真,也講的非常仔細,而船上觀察員、導航員、舵手以及主要崗位的工作人員都是從海師學院聘請而來的專業水手,這些人都系統的學習航海理論和駕乘這種大海船的經驗,因此這艘商船在東南沿海航行了六七個月還未出現過任何事故,這也奠定了姑蘇商行在所有貨商眼中的牢固地位。
眼下雖然來往閩中廣東的商船不止這一艘,但許多貨商都點名要求走這趟商船,以保證自己貨物的安全。
這個時代還沒有物流保險這一說,華夏保險公司也只是針對貨船和船上的工作人員進行投保,保費不便宜,許多船主根本就舍不得花錢,因此只要不是租賃公司強制要求貨船保險,許多商行和商人根本就懶得投保,翻船觸礁、人掛了、貨沒了都只能自認倒霉,告到官府也沒什么人管,這是一個聽天由命的操蛋時代。
參觀完甲板上的設施,始皇帝還饒有興趣的下船艙去看看貨倉和船工水手起居生活的地方,但下去不到一刻鐘便捂著鼻子臉色發白的出來了,然后也不說話直接下船,吩咐禁軍對商船和遠處不斷匯聚而來的貨車馬車放行。
一群公子和一群卿侯自然也同樣臉色不好看,一個個下船之后臉皮還在抽抽,有捂鼻子的,有捂嘴巴的,還有捏喉嚨和捶胸捶肺的。
這商船外面看著挺新挺干凈,高大上的一逼,但船艙里面簡直亂七八糟,各種貨物混雜的味道令人作嘔,而船員和水手居住的艙室更是氣味難聞,加上正是盛夏酷暑,太陽一曬,海水一蒸,那味道完全不擺了。
陳旭則云淡風輕的捏著一枚紫光燦燦的太極通寶最后下船,因為他根本就沒下去,站在甲板上和艦長嘮了五十錢的嗑。
陳旭打賭始皇帝下去堅持不了一刻鐘。
而艦長認為陳旭肯定猜錯了。
當然,結局令陳旭滿意,艦長輸了他五十錢,始皇帝下去果然不到一刻時間就上來了,而且幾乎是捂著鼻子沖出來的。
始皇帝帶著一大票手下走了,駐守碼頭的數千禁軍也旌旗招展逐漸遠去,安寧嚴肅的碼頭很快也恢復了平日的熱鬧,數十輛馬車爭先恐后而來,一群皮膚黝黑赤胳膊的民工也如同潮水般涌來,很快便把商船包圍的水泄不通。
“沒啥味道啊,哪里臭了?”
商船上,毛管事和制服筆挺的艦長從船艙出來,二人臉上皆都露出不解的神色,看著始皇帝旌旗招展離去的方向嘀咕。
“是有那么點兒味道,但也不至于說臭吧,只不過三五……七八天沒洗澡而已,難道貴人的鼻子和我們這些粗人不同……”艦長也很郁悶的開口。
而在離去的巡游隊伍當中,蒙毅還在使勁兒對著陳旭翻白眼兒,鄙視這個雞賊的女婿方才沒有提醒自己不要下船艙去。
他從未想過外面看起來光鮮亮麗的船艙里面竟然是那種味道。
當打開艙門的瞬間,一股混雜著咸騷甚至還有體臭屎尿的濃郁味道撲面而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用袖子捂住了口鼻,而正在說笑的蒙毅直接差點兒被沖了一個跟斗。
而這一口惡氣到現在還沒順過來,還感覺肺腑之中還有一股臭氣縈繞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