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武三思,還有李旦到底惹了一個什么,他們還真不太知道。
可是,他們很清楚的是,從今往后,多了一個開府設館的太平公主,那才是真的讓人頭疼的事情。
開府,說白了,就是公主皇子、皇親貴戚成年之后搬出皇宮,設立府邸。
設館,則是這些愛好文學的文藝青年,仗著自己位高權重,錢多的沒處花,就網羅一大批人才,專門研究經史子集,匯編著書。
表面上看,開府設館并沒有什么特別,別說是太平公主,就算是個郡主、國公之類的爵位,也可以建設府邸不是?
但是,實際上,這四個字是極不一般的。
因為開了府,就要有家官屬臣。名為朝廷委任,可是實際上就是家將家臣。
而設立文館,就要網羅人才,形同結黨,且是官方承認的結黨營私。
尤其是在大唐,開府設館更是有著另一層含義。
當年,李淵立李建成為太子,覺得虧欠李世民,讓他設立了秦王府。
后來的事不用多說,所有人都知道,一個玄武門之變,李二公子不但把大哥干掉了,而且連老爹李淵也沒放過。
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只要是在唐初叫得上名號的能人,秦王府里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再后來,李世民讓李泰開府設館,著書研學。然后,李泰又開始網羅人才,與東宮對扛,逼得太子李承乾不得先下手為強,造反篡位。
在原本的歷史之中,太平公主、李裹兒,也都是靠開府設館才逐漸顯露崢嶸的。
太平盛極之時,滿朝文武大半是她的黨羽。
說白了,這就是專門用來制衡東宮,或者接替東宮太子之位的。
誰能開府設立文館,誰就能在朝堂之上有話語權,甚至染指儲位之爭。
特么武承嗣和武三思處心積慮的為了什么?為的不就是那個皇位嗎?
結果,他們還沒冒頭呢,太平卻捷足先登了。
其中三味,估計只有他們自己能夠知道了。
且不說殿上三人是什么滋味,武老太太又是怎么想的,只說太平公主。
其實太平早有府邸,可是之前的她從來沒想過要涉足朝堂,所以府中屬官都是老太太隨意派遣的閑官散職。
比如,陳子昂。
但是,現在不同了,武則天明確地準她開府設館,也就是把選官用人的權利交給了太平自己。
甚至從今往后的“明經”、“進士”兩考,太平公主也不再是旁觀者、局外人,她可以把自己舉薦的人選上去,這樣的權力不可謂不大了。
別看咱們的公主殿下現在放眼朝堂舉目無親,一個幫手都沒有。
可是,最多七八年的工夫,只要再經歷兩次舉試,那從公主府走出去的屬官、進士,還有進士屬官背后的家族、勢力將會極為龐大,將會是朝堂不可忽視的一股力量。
吳寧萬萬沒想到,太平公主在時空之中繞了一個圈,最后還是回到了原本的軌跡。
而且,比原本歷史之中的太平更早、更快、更加的迅猛。
甚至,更為老練通達!
別忘了,太平是吳老九親手教出來的,誰知道這個女人黑化之后到底能達到什么樣的高度?
當然,咱們的公主殿下此時完全沒有心思想以后的事情。
回到府中,太平就把自己關在房中,默默垂淚。
吳寧真的死了嗎?
下山坳那些,憨厚、淳樸的農家男女也真的死了嗎?
盡管她不相信吳寧會那么容易死掉,可是,武承員言之鑿鑿,又讓她發自內心的為吳寧,為下山坳哀戚。
“你若去了....”
“誰還幫本宮出謀劃策?”
“誰還能擋在本宮前面?”
正想著,“殿下。”
房外的宮人一聲告奏。
太平凝眉向門口一望,先是擦了擦眼角淚痕,這才冷聲喝斥:“本宮不是說了嗎,誰也別來打擾!”
“殿下恕罪,實在是事出突然。”
太平極不耐煩的一問:“什么事!?”
“府外有個外鄉人,說是從襄州來的,連拜貼也沒有,卻是非要求見殿下。”
“小的扭之不過,又怕真是殿下故人,只好斗膽稟報。”
“不見!”
“是。”宮人顫聲欲退。
“等等!!”
卻是太平一下反應過來,襄州來的?故人?
“那人可留姓氏?是何樣貌?”
“回殿下,那人姓孟,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者,衣著還算得體,不像是冒認的歹人。”
“姓孟?”
“老者?”
太平暗道:這不就是襄州的那個孟老丈嗎?他怎么來京城了?不會是來攀關系的吧?
在太平的印象中,孟老頭兒極善鉆營,讓他結識了這么多皇親貴胄,怎么可能放著不用?
前來拜謁,合情合理。
當然,如果是這樣的話,太平是不會見他的,只得說孟老頭兒這個高枝攀的有點
過了。
你去依附別人還說的過去,直接就妄想和公主殿下攀關系?簡直就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可是,不見似乎又不行,太平隱約覺得似有蹊蹺,這個時間太巧合了。
遂道:“讓他進來吧,帶到這來。”
“是。”
不一會兒,宮人領著來人進到廳內。
此時,太平已經平復了心緒,穩坐堂中。
一看,真的就是那個孟家老丈。
待孟老丈見了禮,太平這才問道:“孟家老丈,怎么到東都來了?難道,孟家的生意已經做到洛陽來了?”
說完,太平公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孟老頭兒。
說心里話,她不希望自己一語中的,希望面前這老頭兒能帶給她點別的驚喜。
而孟老丈果然沒讓太平失望,“殿下說笑了,小老子可沒那么大的本事,把手伸到京城來。”
“此次千里而來,只為給殿下送一樣東西。”
“什么東西?”
只見孟老頭兒探手入懷,取出一張商契捧到太平面前。
“有人讓小老兒把這張商契交給殿下。”
太平接過一看,“!!!”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
“他....什么時候交給你的!?”
“十天前。”
十天前?
十天前!?
十天前,那已經是下山坳滅族的數日之后了。
“他....”太平只覺呼吸都有些困難,“他還活著?”
“活著!”
“可還安好?”
“不太好,話比以前少多了。”
“那...那他在哪兒!?”
孟老丈搖頭,“現在小老兒也不知道了。他把這張商契交給小老兒,讓我轉交公主殿下,之后就走了。”
“他沒說他去哪兒嗎?”
“沒有。只說將來沒有他,殿下萬事小心為上。”
“他走了?”
太平頹然地坐回去,呆愣良久。
“那,那他把這個給本宮是何用意?”
太平抖著手里的商契,那是妙衣坊的份子。足足有八成之多,全部送給了太平公主。
孟老丈回道:“他說,本來這里面只有殿下四成,他占四成。小老兒不才,貪占兩成。”
“可是,現在他用不著了,就一并送給殿下了。”
太平此時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既有吳寧果然還活著的欣喜,但更多還是惆悵。
畢竟,他把妙衣坊都給了自己,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可能真的如分別之時所言,再見無期了。
想到這兒,太平有些后悔。
當日她不回京,就呆在房州,也許武承嗣和李諶就不敢妄為了。
如果她臨走時,執意帶著吳寧回來,也許在京中有她保護周全,也不會落到今日的地步。
可是不行,就算留在房州,就算把他接回京城,自己只是一個閑散公主,保護得了他嗎?
“權力!!”
太平想到了權力,她從未像現在這般渴望權力。
回過神來,見孟老丈已經躬身站在那里,“他....他沒說,他還回來嗎?”
“沒說。”
孟老頭兒如實作答。
“不過,他有一件事要求殿下。”
“什么事!?”
“他想讓殿下在能力所及的情況下,盡可能的幫他保住武承嗣和李諶的命。”
“為什么?”
得,太平公主現在的反應和當初孟道爺是一毛一樣。
他瘋了啊!
只聞孟老丈道:“他說....”
“他說什么?”
“他說....”孟老頭兒都有點說不下去了,心中暗道,這得是什么人才能說出這么狠的話啊!
“他要把所有與吳家有仇的性命都要留著等他親自來取!”
“呼....”
與孟蒼生不同的是,太平聽了這話,不但沒有驚訝,反而長出了一口濁氣。
這才是她認識的那個小心眼兒的吳老九,這才是吳寧!
而且,等他親自來取,這就說明,他會回來。
不管是什么時候,他終究會回來。
也不管是以什么樣的姿態,終究還能再見。
太平笑了,笑的釋然,“若老丈與他有緣再見,幫本宮轉告于他。”
“本宮會等著他回來!”
巴蜀之地天府之國,莘州,射洪縣。
實話實說,莘州雖然不是益州、巴州、渝州這種富饒之地,但得成都平原之利,又正好在益州、巴州、渝州三地的正中間,離誰都不出方圓兩百里,且河網密布,去哪都是極為方便。
更幸運的是,莘州盛產鹽鹵,是巴蜀重要的一處產鹽之地。
在古代,別管你是哪里,只要有鹽,那就必然大富。
所以,莘州不出名,可是莘州往來的客商卻是一點不少。
可以說,莘州百姓足不出戶,就見慣了南來北往,熙熙攘攘。
就算射洪這么一個小縣城,那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
別說大唐各地操著各種方言的旅人,就是紅發的胡人,吐蕃的蕃僧,那也是見怪不怪了。
可是今天,卻是把射洪百姓給看呆了。
城門口兒來了一個道士,領著一幫子小徒弟,當真是讓射洪人開了眼界。
道士倒是沒什么,眉清目秀,身形俊美的,除了一身道袍有些破舊,顯然是長途跋涉來不及更換。
奇怪的是,他身后的這群小道士,就見每個人肩上都扛著一塊足有二三十斤的石頭。
眾人心說,見過扛金扛銀的,還真沒見過大老遠扛著石頭進城的呢!
有好看熱鬧的潑皮無賴隔著老遠已經開始調侃了,“敢問道爺,這是打哪兒來啊?”
道士沒說話,卻是扛石頭里面,年齡最大、身材最壯的那個漢子臉一黑,估計這一道沒少被人調戲。
瞪著眼珠子,“要你出來多嘴!?”
“喲!!”潑皮樂了,也不生氣,“聽口音,這是荊湖一帶的啊!”
“這是...來我射洪賣石頭?”
“來來來,給爺們說說,這千里迢迢地背來荊湖的石頭,打算賣給誰啊?”
背石頭這幫人登時無語,齊齊地瞪向前面那個道士,
其中最俊的那個小道士更是暗淬一口:“什么特么破主意!?丟死人了!”
另一個和他年紀相仿,長的有點兇相的少年則是苦著臉,駝著腰,顯然被石頭壓的不輕。
“差不多得了,這不都到地方了嗎?”
那道士回頭,不是別人,正是孟蒼生。
而身后背著石頭,一個個苦大仇深的,正是吳家兄弟,還有李文博和羅廚子。
只見孟蒼生淡然一笑,“好吧,從今天開始,道爺就教你們武技。”
事情得從一個多月之前,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開始說起。
眾人趁夜離開房州,一路向東,一直走到天亮才尋了一處避風所在落腳。
突逢大變,對于吳家這些半大孩子來說,幾乎是晴天霹靂,打擊甚大。
孟蒼生知道,這時候說什么都沒用,只能由著他們自己慢慢回魂。或者指望吳寧,能讓大伙重新振作。
可是,顯然這個時候吳寧是指望不上的。
吳老九現在根本沒時間顧及眾人,他在腦子里,飛速地把整件事過了一遍又一遍,把接下來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都要提前想到。
沒錯,他確實是幾兄弟的指望,可正因為如此,他才更不能留下一丁點的紕漏。
因為,吳家已經輸不起了。
萬一哪里沒想到,沒預料到,那這幾兄弟別說報仇,能不能活命都是個問題。
所以,現在還真指望不上吳寧。
但是,這個時候吳寧指望不上,卻有另一個人站了出來。
而這個人居然是虎子,卻是誰也沒有想到的。
“我要學武藝,替我娘報仇!”
曠野之中,吳三虎突兀的一句讓孟道爺很是意外,也讓眾人為之一滯。
“你教我學武。”虎子呆呆傻傻地重復著,“我要給我娘報仇,我要找我妹妹。”
孟蒼生擰著眉頭,余光看著吳黎、吳啟,還有羅利,他們都看了過來。
心中一動,揚起嘴角道:“學武?”
“就你?”
“對!就我!”
“學武技可不是你抱著飯碗就啃那么簡單,你確定要學?”
“確定!”虎子直勾勾地看著孟道爺,“我要給我娘報仇,我要找我妹。”
“好啊!”
孟道爺挑了挑眉頭,“想學武可以,去,找塊石頭。”
虎子頓了頓,最后還是聽話地從腳底下摸了一個石子。
“太小了。”
虎子四下掃看,又撿起塊拳頭大的。
“還是不夠大。”
虎子急了,瞪著眼珠子找了半天,最后抱了一塊特么起碼四五十斤的大石頭在懷里。
“夠了嗎!?”
“夠,夠了。”
孟道爺都磕巴了,有點大啊!
不過,想報仇,就得有非凡的武藝。要想有非凡的武藝,就得付出常人無法企及的汗水。
這塊兒就這塊兒吧!
指著那塊石頭道:“從今天開始,它就跟著你了。帶著它,一直帶到蜀中,我就教你武藝,讓你報仇!”
“好!”
虎子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下來,真的就抱著石頭坐在了路邊。
吳黎一看,騰的站起來,一把抱起身邊的一塊石頭,這位更狠,抱了塊五十來斤的。
“帶到蜀中,就教我習武?”
孟道爺點頭,“對!睡覺也得給我抱著,我就教你。”
于是,那邊羅利一聽,二話不說,抱了塊石頭。
李文博、老七和老十一,也是默默地找了一塊石頭抱著。
吳啟當然也不落人后,而且這位還挺“夠意思”,先找了一塊塞到吳寧
懷里,“你不用找了,我幫你拿來了!”這才又去找他自己的那塊。
吳寧:“”
特么也是日了狗了,吳寧臉都綠了,哥是用腦子的好不啦?你特么給我一塊石頭干蛋!?
想隨手扔了,可是孟道爺一句話就讓吳寧打消了這個念頭。
“大伙兒都看著你呢,你可得帶好這個頭兒啊!”
吳寧:“”
于是,從房州到襄州,再從襄州翻越重山峻嶺到莘州射洪,行人們就看到這詭異的一幕:
一個道士領著一群徒弟,一人抱著塊石頭趕路。
當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啊!
而且,孟道爺顯然得逞了,這一路上,這八個人立馬就不消沉了,也特么沒力氣消沉。
最小的一塊石頭也得三十來斤,扛著三十斤的石頭翻山越嶺,都快累成王八蛋了,哪還有工夫消沉?
唯一那點閑工夫也都用來恨孟蒼生了。
這孫子太不是東西,扛著石頭塊子趕路,不光累,還特么丟人!!
而且,最特么倒霉的就數吳老九了,哥又不學武,怎么還要跟你們受這份洋罪?
其實,孟道爺這么干還是有他的道理的。
一來,用身體上的痛苦轉移心理上的痛苦。
二來,學武當然要有底子,要有毅力,這一路翻山越嶺,千多里地,如果他們堅持得下來,那么不但說明有毅力,對于筋骨的打熬也有不小的幫助。
其實,從虎子抱起石頭那一刻開始,孟道爺已經在教他們武藝了。
一聽孟道爺說這就算成了,大伙如釋重負。
卻見孟道爺走到吳寧身邊,“現在該你說了,既然入蜀,不去排幫,也不去找你老丈人,卻跑到這兒射洪來干什么?”
吳寧喘著粗氣,這一路可把他累壞了。
“拜師!”
“拜師?”
道爺一陣得意,“行吧,我就勉強收了你這個徒弟。”
“你?”吳老九橫了他一眼。
“壞到流膿的爛道士,你也配?”
看著人來人往的射洪縣城,“我來找陳子昂。”
噗!!
孟道爺直接噴了。
“找他干什么?”
“你腦子里塞石頭了吧?不是告訴你了嗎?拜師!”
孟蒼生:“”
心說,我不就是讓你扛了一路的石頭,至于怨念這么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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