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明來說,有錢確實算不得什么。尤其是對于錦衣衛的大爺們來說,有錢?分分鐘就能讓你變成乞丐。沈萬三有沒有錢?那是敢跟太祖高皇帝拼財力,對半筑城墻的大財主,然而不也被教做人了?
所以說,光有錢是不成的,那叫土財主。在大明,乃至于后世,甚至于全世界來說都是一樣的,你得有人。
有什么人?讀書人啊,當官的人啊。
首先你得有讀書人為你搖旗吶喊制造聲勢,別管怎么著,只要能搞來讀書人為你吹捧,搏一個好名聲,那么你就成功了一半了。
再次,你得捧人家讀書人,最好是把讀書人捧成官老爺。雖然成了官老爺的讀書人肯定不會再為你搖旗吶喊,但是他有可能成為你商場上的保護傘。
這個保護傘就很重要了,沒有了這把傘的庇護,就算你有再多的錢也不過是肥羊而已——為了避免自己扶植的保護傘把自己當成肥羊給宰了,還要多多扶植自己家族中心,本族的兄弟么,當然就放心的多了。
顯然,這家店的伙計就把崇禎皇帝當成了肥羊。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雖然氣度不錯,但是在這個伙計看來,不過是一頭比較不一樣的肥羊罷了。
那么,身為天子親軍的百戶大人——的店鋪里的伙計,罵一個肥羊兩句,顯然是沒有什么問題的,難道肥羊還能把老子鳥兒給咬了去?
只能說拜這個伙計的那一句:“何必跟這些泥腿子們爭這口吃食”所賜,雖然崇禎皇帝在聽到了他小聲的嘀咕之后把臉拉成了黑驢臉,但是仍然沒打算把這伙計怎么樣兒——不知道這整個大明乃至于草原和遼東有多少人在暗中罵自己是個狗皇帝,這點小事兒又算得了什么。
看了看日頭已經是中午時分,崇禎干脆吩咐一聲:“走,咱們先去吃點兒東西,然后再去這里的錦衣衛百戶所瞧一睢。”
只是等眾人吃喝完畢,到了長安縣的錦衣衛百戶所后,通過半開的大門,正好能看到整個百戶所里就大貓小貓兩三只,其他的人卻是都看不到。
這回不等崇禎皇帝的臉先黑起來,朱剛的臉就先黑了。長安縣百戶所里的人這是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若是再被崇禎皇帝抓到什么痛處,只怕錦衣衛上上下下都得跟著吃瓜落。
先行向崇禎皇帝請示了一番后,朱剛便大步向前,一腳踹在了半天的百戶所大門上。
只朱剛的腿還沒有完全放下,就聽“砰”的一聲,卻是一支弩箭擦著朱剛的腿飛過去,深深地插在了門板上。
遠遠的,兩名身著飛魚服的校尉手中持弩,眼光死死地盯著朱剛道:“閣下好大的膽子,敢踹錦衣衛百戶所的大門!”
朱剛卻是冷笑一聲道:“誰教你這般拿著弩箭指著上官的?你活膩歪了?”
為首的小旗看了朱剛一眼,登時就有些遲疑起來——畢竟尋常人踹了錦衣衛的大門,還不如死了來得痛快點兒。
這小旗雖然心中有幾分相信朱剛便是上官,但是卻毫不放松,依舊死死的盯著朱剛,口中卻道:“口說無憑,把你的腰牌扔過來,若您真是上官,小的自當賠罪。”
朱剛慢慢地伸手扯出系在腰間的腰牌,又單獨將腰牌舉起來示意了一下并沒有其他東西,這才遠遠地扔了過去。
那小旗見狀,便對身邊的校尉道:“你去看看是真是假。”
校尉會意,便慢慢地蹲下了身子,一手舉著已經上好弦的弩對著朱剛,另一只手慢慢地伸向了朱剛扔過來的腰牌。
等撿起朱剛扔過來的腰牌檢視一翻,再三確認上面錦衣衛的獨門暗記之后,這名校尉卻是干脆地將弩收了起來,對那個為首的小旗道:“京城內千戶所百戶大人。”
那小旗雖然不知道京城內千戶所這個向來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百戶大人為什么有空帶著人跑到長安縣這么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但是仍然單膝跪地,低頭抱拳請罪道:“卑下不知是百戶大人,請大人恕罪。”
朱剛這才冷哼了一聲,一起大步進了院中。見那小旗仍然單膝跪地,便哼了一聲道:“起來罷。你家百戶大人呢?還有,衛所里的人呢?怎么就只看到你們幾個在忙活著?”
那小旗先是謝過了朱剛,接著才站了起來,躬身道:“回大人的話,因著昨兒個晚上縣衙后院走水,我家百戶大人擔心有其他的問題,便帶著所里的弟兄們過去查看了。”
朱剛又望向了崇禎,見崇禎皇帝點頭,這才接著道:“罷了,你們忙你們的。某自己去看看。”
說完,也不理會那小旗,又退出了百戶所。
剛才朱剛與那小旗的一番對話,崇禎也聽了個大概,等朱剛退出來后,崇禎皇帝便道:“走,咱們也去縣衙。”
等到了長安縣縣衙后院大門處,卻見整個縣衙早已被錦衣衛的校尉們還有軍余團團圍了起來。
朱剛又一次亮出了京城內千戶所的牌子,也不許人通報,便帶著崇禎皇帝等人一起進去了縣衙后院。
此時的縣衙后院,便是連一絲的余燼也是沒有了,一身飛魚服打扮的錦衣衛校尉們正在忙著清理現場。等發現了朱剛等人后,為首的百戶先行走了過來,好奇地對朱剛道:“不知道閣下是?”
朱剛只是把腰牌一亮,待那百戶確認之后,便又收了起來,直接道:“這里的事兒,朱某已經聽說了。可曾發現了什么沒有?”
那百戶也不隱瞞,痛快地道:“長安縣縣令不是死于走水,乃是有人殺人后縱火。幸好殘余的骨頭上有刀傷,卻沒有完全燒干凈,否則還真不好判定到底是死于他殺還是死于走水。”
不待朱剛說甚么,崇禎皇帝卻是先開口道:“查!把昨天晚上那些混賬們的嘴挨個撬開,看看到底都有誰主使!”
朱剛聞言,只是躬身拱手應是。長安縣百戶雖然好奇崇禎的身份,但是卻絕口不問——身份比京城內千戶所的百戶還要高的多,卻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這等人的身份不是自己一個百戶能好奇的。
崇禎卻望向了長安縣百戶,問道:“這長安縣里有家糧店是你的?賣給百姓的糧食就便宜,賣給有錢人的就貴?”
那百戶拱了拱手,答道:“回公子的話,那糧店并不是卑職的。我等錦衣衛乃是天子親軍,要這等營生干什么?
那糧店乃是這長安縣縣令,借了卑職的名義開的。為的就是讓這長安縣的百姓還能有買起的糧食。”
崇禎唔了一聲,點點頭卻不再言語。
在崇禎皇帝看來,這長安縣縣令還真是個人才,提前了幾百年就搞出了這種平價糧店——請原諒崇禎皇帝這個歷史小白,他根本就不知道常平倉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只以為是開倉放糧用的。
既然不是這百戶,而搞出來這種平價糧店的正主又被人刀砍火燒了,崇禎皇帝干脆吩咐道:“將這長安縣令一家好好收殮,先不要下葬,聽候安排。”
那百戶好奇地望向了朱剛,朱剛便道:“公子爺怎么吩咐,你便怎么做,保你不會出了岔子。”
既然有了朱剛做保,那百戶這才放下心來,只是接著又拱手道:“只是還有一事,這長安縣令家的大公子卻是不知去向,火場中也未找到他的尸骸。”
朱剛卻是全程參與了昨晚的追殺與反殺,當下便道:“這個不用你管,只要交待好公子吩咐的事情便可。”
長安縣百戶雖然好奇,卻仍舊拱手應是。
崇禎見狀,便也不多言,直接起身向著縣衙外走去。
隨便找了一家客棧安頓下來,崇禎皇帝便對著張之極和馬維骃等人:“都看清楚了?這就是大明!”
張之極還好一些,馬維骃卻是先坐不住了。
先是藍田縣餓死百姓,接著又是長安縣縣令被人暗殺后焚尸滅跡——偏偏這兩個縣都是自己治下的!
見馬維骃站起來請罪,崇禎皇帝卻是擺擺手道:“罷了罷了。朕在藍田時便說過,等這里的事兒完了,你便去做個巡查御史罷。”
待馬維骃又一次謝恩后,崇禎皇帝才接著道:“這回不用像藍田一樣了,反正苦主在這兒,事實也很清楚。城里的那幾家糧商有一個算一個,全部抄家問罪。馬愛卿以為當如何定罪?”
馬維骃思慮半晌,站起來道:“啟奏陛下,這些人哄抬糧價,其心可誅,兼之買兇殺官,跡同謀反,依大明律,當株連九族。”
崇禎卻是用一副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馬維骃,嘰笑道:“為了一己私利,暗殺朝廷命官,而且是滅門之舉!這是其一。
大災年間,哄抬糧價以謀私利,逼死了百姓,到時候若是有百姓揭竿而起,他們便是在掘我大明的根基!這是其二。
馬愛卿以為這些人不應當盡夷九族?便是株連九族就夠了?”
馬維骃硬著頭皮道:“啟奏陛下,臣以為夷九族太過了些。”
崇禎皇帝卻是有些不耐煩了,問馬維骃道:“朕問你,以德報怨,可也?”
馬維骃一時語塞,以德報怨的前后句子,自己都知道,但是就算是以怨報怨,也不用夷人九族吧?
所謂誅連九族,就是有犯本人凌遲處死,高祖至玄孫的九代直系親屬,包括旁系血親,至從兄弟,其祖父、子、孫、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異姓,及伯叔父、兄弟之子,凡年十六以上,不限籍之異同,不論篤疾廢疾,一律處斬。其女性親眷,給付功臣之家為奴。
然而夷九族,就是不管年齡大小,下至剛出生的嬰兒,上至九十的老翁,更不分男眷女眷,都是一體斬決,一個不剩!這才是真正的斬草除根!
至于再往上,就是滅九族了。凡九族相關人等一體斬絕之外,便是連祖墳也要破墳,開棺,戮尸,凡當地之縣志、族志等,一概除其文字,這是屬于徹徹底底的從世界上抹去——自從有了這滅九族的說法,到現在還沒有人用過,便是夷九族,也根本就沒見用過幾次。
(夷與誅同,滅為杜撰。考察黨勿要見怪。)
如今崇禎皇帝堂而皇之的要夷人九族,這以后的史書上會怎么記載?便是他馬維骃,只怕也少不了一個佞臣的稱號吧?
崇禎見馬維骃語塞,冷笑道:“若是他們九族的嬰兒無辜,十六以下者放過,女性親眷放過。那么馬愛卿來告訴朕,被餓死的災民中,剛出征的嬰兒何辜?十六歲以下之人何辜?那些慘死的女子何辜?
若是朕沒有調撥糧食賑濟陜西之地,那便是朕的罪過。這些人再如何哄抬糧價,總歸是能讓百姓有那么一絲絲活下去的希望,朕倒也不能怪他們。
可是如今呢?朕調撥了糧食,他們就也從中上下其手,便是殺官之事都干得出來!
如此無法無天之輩,試問,還有甚么是他們不敢干的?”
馬維骃有心再勸,卻不知道說些甚么好,只得訕訕地道:“臣愚昧。”
崇禎卻是冷笑道:“有道是天道有輪回,蒼天饒過誰,以朕看來,這審判來得晚一天,便要朕的子民多受一天的苦楚,朕即是等不得。”
說完,也不再理會馬維骃,徑直開口道:“平北侯張之極!”
張之極當即便躬身拱手道:“臣在!”
崇禎道:“調兵,封鎖城門,一如藍田故例,不許走脫一人。除災民與運來的糧食能進城之外,長安縣不許任何人出入。
另外,接管縣衙,通知城中百姓,長安縣即日起實行軍事管制。先與錦衣衛一起,強征了那幾家糧商的糧食,計好了數,放糧賑災!”
待張之極領命后,崇禎又接著道:“朱剛!”
朱剛也是躬身應道:“臣在!”
崇禎接著道:“西安府錦衣衛暫時受你節制,原西安府千戶所千戶馬軍,投入南鎮撫司問罪!
長安縣中的這幾家糧商,抄家,九族之人,無分男女老幼,盡數拿下,等候朕的旨意!”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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