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縣和藍田縣差不多,說起來,還要比藍田縣更大一些。藍田縣有口二萬有余,長安縣則近三萬。
長安縣中大大小小的糧商不多,十四五家總是有的。
然而這十四五家糧店之中,除了一家是由錦衣衛開設控制,所以價格保持了與往常一般的價格之外,剩下的十余家,皆是將米價調為了五兩銀子一石。
不過,這些糧商也就此倒了大霉了。
若是長安縣的縣令沒事兒,就算是縣里的糧價有高有低,哪怕是全部都定在了五兩銀子,只要能保證長安縣的災民不至于餓肚子,那么也沒有什么事兒。崇禎皇帝還不至于為了區區十來家糧商而大動肝火。
這事兒壞就壞在了大家伙兒剛剛出錢買通了殺手去把那個不懂事的縣令干掉,還來不及慶祝糧價的統一,崇禎皇帝就來了。
當然,現在也不用想著慶祝什么的了,大軍接管城防,錦衣衛緹騎四出,按著名單拿人,誰也不用再想些有的沒的了。
如果這些糧商在歷史上赫赫有名,比如說八大蝗商那種級別的,或者是袁崇煥那個級別的,哪怕是李自成這種級別的,那么崇禎皇帝還有興趣去親自審一審,看一看。
如今卻是興致缺缺。
朱剛很有興趣。
對于朱剛來說,自己身為天子鷹犬,那么就有責任有義務替天子分憂——這些人既然敢挖大明的墻角,讓皇帝不痛快,那自己就不能讓他們有任何痛快的可能性。
所以在被錦衣衛接管了的長安縣大牢里面,原本有幾個應該秋后處決的犯人享受到了提前處決的待遇,剩下都是幾個犯人集中到一間牢房里面,以便于給這十幾家糧商騰出地方來。
朱剛看著眼前被五花大綁的張記糧鋪的東家,卻是連口供都懶得問,直接伸手抄起沾了鹽水的皮鞭就抽了下去,直把張記糧鋪的東家抽的慘嚎不已。
待得抽了十來鞭子后,朱剛才看著眼前皮開肉綻的張記糧鋪的東家說道:“張老財,說說罷。這里邊兒都有誰的事兒。”
張老財很清楚,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硬氣漢子,剛才的好一頓抽,加上朱剛身上錦衣衛的飛魚服打扮,也讓張老財不再報任何的希望:“其他的十幾家糧鋪,吳記,陳記,呂記,徐記,這四家是主導,尤其是吳記,他家和浙江的吳家有親,所以奔走最為積極。”
朱剛笑道:“瞧瞧,這樣兒多好,您答的痛快,也不用受這些皮肉苦不是?”
頓了頓,朱剛又接著問道:“那這吳記的東家到底想干什么?”
張老財搖了搖頭道:“小人不知道,只知道這事兒是浙江的吳家在大量的收糧食,愿意以四兩銀子一石的價格收購。”
朱剛見張才財神色不似作偽,便點了點頭,接著道:“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命人將張老財解下來,扔回牢房之后,朱剛便又接著提審了吳記的東家。
一如審問張老財時一般無二的作派,朱剛先是把吳記東家吳有發好一頓抽,接著才問道:“你們長安吳氏,和浙江吳家有甚么關系?”
吳有發平日里富貴慣了,何曾被人這般打過?吳有發覺得若不是自己身上肥肉太多,只怕此時都要被活活抽死了。
生平第一次覺得肥肉是好東西的吳有發好生喘息了一陣子,才對朱剛道:“回稟大人,小人乃是浙江吳家的旁枝遠親,只是因著浙江吳家說是要以四糧銀子一石的價格大量收購糧食,所以小人才在陜西等地收糧,至于那邊兒要拿這些糧食去做什么,小人也不清楚。”
朱剛接著問道:“吳琦你可認識?”
吳有發點了點頭,答道:“認識。數年前小人去浙江時倒是見過一面。只是小人是旁枝,身份尷尬,不如嫡房長公子那般地位尊崇,是以并沒有什么交情。只是此番糧食抬價,便有大公子在其實奔走之故。”
朱剛點了點頭,命人將吳有發送回了牢房中之,這才回去向崇禎皇帝復命。
得了回報的崇禎皇帝也是頭大——怎么什么事兒都和東南那邊兒的豪商們脫不開關系,這些傻缺們作死無底線的嗎?
本想提了吳琦好好審問一番,只是此人現在還在藍田縣的大牢之中關押,一時間倒也沒什么太好的辦法。
左思右想,崇禎皇帝干脆決定把事情搞大——上萬顆人頭一起落地總該算是大的了罷?
打定主意后,崇禎問道:“魏忠賢他們現在到了哪兒了?”
朱剛躬身回道:“回陛下,據錦衣衛飛奴傳訊,魏公公和田都督他們再有五六天的時間就該到了。”
崇禎嗯了一聲,又問道:“之前派去草原的那幾人怎么樣兒了?”
早已習慣了崇禎皇帝這種跳躍性思維的朱剛再次躬身道:“回陛下,三天前的消息說,他們已經找到了林丹汗的王庭,往東遷了數十里地。”
而出使林丹汗的任一真,正帶著隨行的十來個蒙古萬騎的騎兵還有十來個錦衣衛,站在林丹汗王庭的轅門處等候召見。
等到林丹汗傳見的命令之后,任一真吩咐蒙古萬騎的騎兵和大部分錦衣衛校尉在外等候,自己則到了兩個錦衣衛校尉,無視了王庭中各自傳來想要把他斫為碎片的目光,昂首而入王帳。
林丹汗特意仿大元時期設置的札魯忽赤(斷事官)看著任一真就那么大大咧咧的站在王帳之中,當即怒喝道:“見了大汗,還不跪下!”
任一直卻是淡然一笑,昂首道:“某乃天朝上國之使,不拜番邦外族小王!”
札魯忽赤還沒有說什么,這話卻是惹惱了站立在一旁的額哲,伸手抓起佩刀,便準備上去砍死任一真這種死太監。
任一真看著額哲一步步的逼近,臉上卻是毫無懼色,依舊是面帶譏諷之色。隨行的兩個錦衣衛雖然心中大罵這死太監作死,卻一言不發地抽刀在手,將任一真護在了身后。
眼看額哲與兩個錦衣衛的火拼就在眼前,一直坐在汗座上不曾開口的林丹汗喝道:“額哲退下!”
額哲聞言,這才恨恨地瞪了兩個錦衣衛一眼,還刀入鞘,退在一旁。
兩個錦衣衛也是暗自松了口氣,退回到了任一真的身后。
林丹汗看著帳中仍舊笑吟吟的任一真,冷聲道:“說罷,明朝皇帝派你來干什么?”
任一真道:“奉皇爺口諭,因林丹汗前番不友好的行為,對于我大明和蒙古各族都帶來了極大的傷害,尤其是我大明。所以我家皇爺說了,命林丹汗進貢羊毛萬斤,牛一千頭,良馬五百匹,以資賠償。
另外,據我大明所知,提出擄掠百姓建議的乃是令子額哲所為,我家皇爺說了,憐惜大汗止此一子,故而責付西席,要大汗將教導額哲的先生殺掉。”
我他娘的真想立即就砍死你個王八蛋!還有你家的王八蛋皇帝!
林丹汗已經被這個死太監氣笑了:“貴便難道不知道你家皇帝在草原上干了什么?要說賠償,也應該是你家皇帝賠償我大蒙古才是!”
任一真卻是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著林丹汗道:“那跟我一個奴婢有什么關系?我家皇爺可是說了,要么你林丹汗乖乖地進貢賠償,要么,我家皇爺便自己帶著大軍來取!”
林丹汗一時無語,沉吟半晌才道:“貴使遠來辛苦,不如先行休息一番,明日再談,可好?”
說完,也不管任一直是否同意,林丹汗直接吩咐道:“來人,帶大明的使者下去休息,派人好生護衛著,不許有一點兒差池。”
等到任一真跟著安排的人下去休息之后,林丹汗看著帳中各人的神色,心下突然一陣的疲憊。
對于這些頭人,那顏,林丹汗只覺得這就是一堆堆的爛泥,根本就沒有糊的必要了。就算是強行把他們給糊到帳篷上,只怕也撐不了三天的時間。
眼見這些頭人還有那顏都是低頭不語,林丹以手撫額道:“怎么了?都啞巴了?說說看,今天這蠻子皇帝的使者說的,該怎么辦?”
札魯忽赤思勤沉吟半晌后先開口道:“大汗,漢人皇帝的要求,未必就是死的,一切都還有的談。若是一口回絕,只怕明朝人的皇帝也不會答應。”
向來在心中親近建奴的額哲瞪了一眼思勤,開口道:“父汗,兒子以為我們應當繼續東遷,和大金國合兵一處,來日再南下中原。”
思勤看著額哲,卻是冷笑道:“然后呢?我們以后就成了女真野人的奴才?我們也要和那些科爾沁的叛徒一般,被女真野人編為什么蒙古八旗?只怕黃金家族的臉面都要被我們給丟光了!”
“那我們靠向了明人,就不丟黃金家族的臉面了么?”說完,額哲不再理會思勤,直接對林丹汗道:“父汗,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若是這一次應了蠻子皇帝的要求,只怕還會有下一次,下下一次,到時候我們拿什么去滿足蠻子皇帝的胃口?”
不得不說,額哲對于林丹汗的心理把握的十分到位,現在林丹汗心里現在也逐漸偏向于和大金國結盟。
若是明朝以前的皇帝,自己要歲賜,多少都能要到一些。哪怕是縱兵進關劫掠一番,只要事后說些好聽的,姿態放的低一些,那該怎么樣就還是怎么樣。至于死了多少人,那不是上位者該考慮的事情。
然而現在的明朝皇帝明顯不一樣,現在的這個狗皇帝擺明了就是要借自己的手去制衡大金國,而且吃不得虧,殺性太重。
想到這里,林丹汗不禁打了個冷顫。故老相傳,這樣兒的皇帝,曾經在大明出現過好幾個——可恨的是,自己就碰上了這么一個混賬東西!
正想著,突然間就聽有人報告:“啟稟大汗,大金國有使者到。”
林丹汗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去,吩咐道:“帶進來罷。”
等使者進入王帳之后,先是依著規矩給林丹汗行了禮:“大金國使者戴磊,參見大汗。”——對比明朝蠻子使者的作派,建奴使者明顯贏得了王帳里所有人的好感,讓人不得不感嘆,同樣是漢人,大金國的漢人就是比大明朝的漢人要可愛的多了。
林丹汗看著使者,淡淡地道:“貴使遠來辛苦。”
戴磊躬身撫胸道:“聽聞大汗與明朝蠻子皇帝發生了一些不愉快之事,我大金國大汗十分關心。在下奉我家大汗之命,來和大汗商量結盟之事。”
林丹汗笑道:“結甚么盟?本汗與大明自有盟約,又如何輕易背叛?”
輕易背叛?若是不輕易,你是不是就會背叛了?戴磊一邊兒吐槽,一邊兒對林丹汗道:“大汗如何不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現在不是我大金國勢大,而是明朝的蠻子勢大,若是你我兩家再不結盟,我大金國坐擁遼東之地,還沒有什么,大汗又如何自處?
再向北遷,便是當年的匈奴,也不會再向北了,難道大汗還要重走一遍西征之路么?”
林丹汗輕笑一聲,道理老子是知道,但是你他娘的不給好處,就想跟老子結盟?哪兒有這么好的事兒:“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可是貴使也是漢人,豈能不知,只要本汗服個軟,以后還是一般,在這萬里草原上坐北面南,何必要和你家大汗結盟,受你家大汗的制約?
再者說了,你家大汗的日子也不好過罷?”
戴磊輕笑一聲,再次躬身道:“大汗所言極是,我大金國的日子確實不太好過。只是,大汗的日子也未必好過?
我家大汗說了,只要大汗愿意結盟東遷,共同向明朝蠻子的山海關一帶施壓,便絕不插手察哈爾部的事情,大汗仍然是一言九鼎的蒙古大汗。便是大汗想要再復黃金家族的榮光,也是指日可待。”
林丹汗只是嗯了一聲,依舊是模棱兩可地道:“本汗知道了。貴使遠來辛苦,還請先下去休息,明日再談?”
戴磊也知道,能談到現在這個情況已經算是不錯了,再談下去,只怕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結果,便躬身道:“就依大汗的安排。”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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