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望向李氏,面上情緒換了幾換,未曾開言,眼眶一紅,滴下淚來。
“夫人這是怎么了,有話但說便是,且莫傷懷。”李氏柔聲低勸,心底越發明晰,倒也有幾分嘆惋。
都是有兒有女的人,許氏所思,她已然盡知了。
只是,這是人家有求登門,她身為一府主母,賣好拉攏,也須有度,總不能自降身份,若做得過了,一則顯得廉價,二來,人家說不定還要多想一層,反為不美。
聽她軟語相勸,許氏既羞且愧,將帕子掩了面,低泣數聲,方才抬眼望向李氏,帕子在眼邊拭幾下,切切道:“陳夫人,我今番前來,是想請您幫個忙。”
李氏忙擺手,含笑輕語:“夫人這話太生分了,咱們也算在一個房檐下住了多年,哪來什么請不請的?有什么您只管說,只要我能幫的,必不推辭。”
許氏心下略安,在座位上挪動了一下,語聲細細:“夫人這般說,那我也就直說了。我想請夫人往您娘家遞個信兒。漌姐兒明年開春就要去往濟南府完婚,我想著……”
她忽又垂淚,忙拿帕子揩了,哽咽道:“……我想著,若我們漌姐兒能得些照拂,不要多,只消熬過開初這三五年,容她站穩腳跟兒,便是她的造化。”
果是此事。
就知道許氏是有求而來,果然的,她正是來請李氏給山東寄信,請李珩一家照拂陳漌一二。
李珩乃濟南府知府,忠勇伯還要矮他一頭,若是李家對陳漌表達出幾分善意,那么,忠勇伯府瞧在李家的面子上,自也會善待這個兒媳。
李氏對此早有所料,乍然聞言,仍舊作出微驚之態來,復又轉作輕嗔:“瞧夫人這話說的,果然是與我生分了。這又是多大的事兒?孩子們都是在我眼面前兒看著長大的,我這個做長輩的豈能不顧?夫人這是把我看成什么了?”
說罷又現出笑來,打趣道:“只夫人來得可晚了些,我這頭連回信都收到了,夫人卻才來,顯見得夫人這是沒把我們漌丫頭當回事兒,我要替漌姐叫聲屈。”
許氏先是一怔,旋即又喜又驚:“此話怎講?”
李氏不及作答,轉身喚來羅媽媽,吩咐幾句,不多時,羅媽媽便捧來一封信。
李氏接信在手,親交予許氏,柔笑道:“喏,這是我大嫂的回信,夫人且看便是。”
許氏這一喜非同小可,也顧不得禮數,拆信觀瞧,卻見那信中正寫著陳漌一事,卻是李氏早早便將此事托付過去,那廂也應下了,說是必會好生照應,不叫這遠嫁的小姑娘吃虧。
讀罷信,許氏早又是淚濕眼眶,愧悔之情更是翻涌,一時難以自抑,竟站起來要給李氏蹲身兒,口中直道:“我替漌姐兒多謝夫人。”
李氏早料著了,搶上前扶住她,笑道:“夫人太多禮了,我可不敢當。”
許氏被她扶著坐下,眼淚成串兒往下淌,李氏再三勸慰,好歹才算勸住。
待心情平復后,許氏便低聲道:“以往諸事,皆是我這個做大嫂的不好,叫你們受了許多委屈,如今你不計前嫌,委實越發叫我自慚形穢。”
“都過去了,大家皆好好過日子,比什么都強。”李氏道,笑容灑脫。
若換了以往,她可能還要借機拿話彈壓,叫許氏吃些苦頭。
可近幾月來,變故頻仍,她所歷甚多,看事情便又與以往不同,這些許宅門心思,不過一場夢、一陣風,過便過了,不縈于懷。
她面上含著笑,請許氏喝茶,又道:“待明年杏榜發放,我與阿瀅也要去濟南探親,到時候還能上門去瞧瞧漌姐兒,陳夫人若有什么要捎帶的,盡管交予我便是。”
見她如此寬仁,許氏越發無地自容,李氏好言勸慰。窗外秋雨連綿,二人在房中閉門深淡,良久許氏方出,兩位夫人攜手而笑,顯是冰釋前嫌,倒比以往住在一處時,越顯親厚。
自此后,兩府走動漸密,陳漌因是指婚,專心在家待嫁,不得出門兒,倒是陳沅她們幾姐妹,趁著學里放假,擇一日來陳家做客,陳瀅自當盡地主之誼。
多日未見,陳沅越發出落得美麗,轉首回眸間,竟已有媚惑眾生之態,陳清等幾人也各有不同。
因怕客人太少,不夠熱鬧,李氏便又作主,叫陳瀅請來王家兩姐妹。
王敏芝自然是出不來的,王敏蓁親事尚無定論,倒還勉強能出門,她便帶著幼妹王敏荑同來了。
王敏荑是他們家最小的女孩,今年才滿十三,正是娉娉裊裊、豆蔻梢頭,平素在家大約很得寵,來的時候,一身大紅織金孔雀開屏羽緞斗篷,直叫永成侯府諸女看得眼花。
這種織金羽緞乃江南貢品,需百余名繡娘織上整年,才能得著一匹,每年貢進宮中也只得十來匹罷了,都不夠那些嬪妃們分的,可王敏荑的那件斗篷,卻是全部以此布料制成,長可及地,怎么不叫這群小姑娘羨慕?
“這是陛下賞給二妹妹的,二妹妹心疼三妹妹,見她喜歡,便予了她。”王敏蓁手捧熱茶,眉眼清淡,與陳瀅閑話。
陳瀅“哦”了一聲,點點頭。
王敏芝是欽定太子妃,這些衣料她自是用得的,拿來送給家中幼妹,也不能說輕狂。
王敏荑此刻正被陳清她們圍著說話,陳瀅遠遠看去,見她膚白如玉、杏眼桃腮,襯著遍體金羽、發上金釵,倒也華麗,比之從前的王家姐妹,又是一番不同。
“三妹妹年紀還小,正是愛熱鬧的年紀呢。”王敏蓁又道,向陳瀅一笑,算是解釋了因由。
小孩子都愛顯擺,王家姐妹以后就是太子妃的姐妹,再往后,亦是皇后的姐妹,小姑娘么,比吃比穿比身份,這皆是常事,王敏荑的作派,倒也并不叫人討厭。
陳瀅未曾接話,只抬眸往四下瞧。
園中花木盡蕭然,寒枝棲雀、霜打竹枝,這個小型游園會,還是挺冷清的,所幸來了個王敏荑,小姑娘愛說愛笑,被人圍著奉承,顯是極歡喜,笑聲銀鈴也似,倒是熱鬧,不然就真冷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