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無邊絲雨漫天灑落,西首的天空鉛云如幕,垂落在山峰的頂端。 ̄︶︺sんцつ
這雨怕是今晚也不得停了。陳瀅輕聲自語道,緊了緊身上箭袖。
的衣物粘在身上,讓人極為不適。當然,這也并非不可以忍受的,陳瀅自覺她還能撐上幾晚。
不過,裴恕卻顯然并不這樣認為。
今夜我們要徹查此院,我叫人送你回去吧。他對陳瀅說道,語氣是難得地認真。
陳瀅便笑:我無礙的,可以留在這里幫忙。
令慈怕會心焦。裴恕的語聲壓得很低,醇厚有若樂音。
陳瀅一怔。
她還真忘了這一茬。
也是,如果她徹夜不回的話,李氏只怕要急出病來。
此念一起,陳瀅便有點心神不寧起來。
李氏的身子一直不好,她委實放心不下。
既是如此,那我先回去便是。如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還請小侯爺直說。她向著裴恕說道,不再堅持留下。
我會的。裴恕一點兒都沒跟她客氣,張口就應了下來,隨后便帶著眾人回到了院門處。
一眾侍衛還等在外頭,裴恕便先派出幾人守住別莊的幾個出口,又命郎廷玉把提前備下的照明用具點起來,未幾時,整座別莊便被燈籠火把覆蓋,直是亮如白晝。
裴恕已經叫人整理出了一份大致的地圖,陳瀅在葉青并兩名侍衛的陪同下,安全回到山下去與李氏他們匯合,在此略過不提。
卻說裴恕一行人,他們在別莊中一直耽擱到子初時分,方才回轉。
太子殿下一直未睡,派了個小監在山徑處候著,一俟裴恕出現,那小監便上前躬身道:殿下正等著小侯爺呢,請您隨奴婢來。
裴恕點點頭,將佩劍交予旁邊人收著,略整理了一番甲衣,便隨那小監來到了太子所在的車前。
太子正披衣坐在燈前看書,聽聞通傳聲,便將書卷拋了,提聲喚快請,一面便命人奉上熱茶與巾帕,裴恕上車后,未及說話,先接過熱巾擦臉,復又捧茶痛飲,直飲了滿滿三盞,方擱下茶盞笑道:痛快!
在山上灌了一肚子冷風加涼水,此刻熱茶入腹,方才讓人有種活過來了的感覺。
太子殿下揮手命內侍退下,含笑望著他道:看小侯爺這般模樣,想是有眉目了。
裴恕坐在錦墊上,將兩手撐在身后,毫無形象地伸著長腿,一任那靴子上的泥水滴在青氈上,搖頭道:叫殿下失望了,莊子里并沒查到什么有價值的東西,只尋到了一封絕筆信。
他一面說話,一面便自懷中取出一封皮面發黃的信,一臉譏誚地遞了過去:別莊中有一密室,康王妃的親筆信便在其中。除此之外,密室中尚有一大兩小三具枯骨,與傳聞中康王妃帶著一子一女服毒自盡之情形,正相吻合。
太子殿下微蹙著眉,接過信打開觀瞧,但見上頭只寥寥數語,先言明死志,復訴稚兒可憐,再求后來人拾其骸骨入土為安,其辭之切、其意之凄,正符合攜子自戧之意。
可能確證否?飛快地讀完了信,太子殿下便沉聲問道。
燭火之下,他修眉微抬,光華內斂的眸子里涌動著一絲疑問,旋即便又轉作沉吟,垂首望著眼前信箋,眉峰動了動,說出來的話,卻是閑閑拓開了一筆:若本宮未記錯,喬修容刺駕案最后的去向,應該就在山東。
殿下說得是。裴恕的語聲亦很低沉,搖曳的燭光里,他的神情顯得有些陰晴不定:喬修容的家人去向成謎,派出去的幾撥人手中,只有一撥人查到了線索,那喬小弟最后出沒之處,便在山東。
太子殿下沒說話,抬手將信放在案上,薄脆的信紙觸碰木案,嘩啦作響,其聲若輕舟破水,劃過這夜的寂靜。
良久后,太子方才啟唇語道,本宮如今便在想,父皇之意,果真便只在山東災情么?
那案上燭焰隨著這陣低語輕輕跳動了一下,車廂中一陣陰影晃動。
揣測上意乃是大忌,身為太子更需避諱,可他卻在裴恕面前這樣說了,可見二人關系之緊密。
陛下心細如發,想必自有用意。裴恕的回答倒是中規中矩。
他與太子關系再好,有些話也不是他一個小小侯爵能說的。
太子殿下自是明白他的意思,笑著搖搖頭,并不以為意,將話題拉回到了眼前:此信便帶回盛京吧,父皇自會處置。
他說的是康王妃的那封絕筆信。
裴恕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似是毫無興趣:全憑殿下作主。
見此情形,太子殿下便嘆了一口氣,傾過身子,親手端起一盞茶遞了過去,溫言道:小侯爺也勿氣餒,這些塵封已久之事,查起來自有許多波折,斷不能一蹴而就。小侯爺這么多年都等下來了,本宮以為,總能守得云開見月明的。
守得云開見月明么……裴恕接茶在手,低聲自語,良久后,面上便涌起了一個近乎于蒼涼的笑:確實,臣等了這么久,也不在乎這一兩年了。
他坐直身子,再開口時,語聲低沉得宛若空山中的暮鼓:當年父兄出征時,正值陛下在北疆御敵,康王恰于此時突起于山東。
言至此,他猛地抬起頭,雙目泛紅、神情冷厲:若非臣這些年來窮究往事,也查不到這幾者之間那種隱隱的聯系。
太子似是早知其事,聞言毫無異色,只點了點頭,語聲亦跟著低沉起來:父皇命你入京,原就是為查清當年裴老侯爺之事。而后……
他忽然頓了頓,聲音比方才更低了一些,續道:……而后,長秋殿刺駕之案又劍指山東,父皇這才特旨將你調入刑部,允你以監察使之名涉足京中高官案件,想必……亦是要挖出當年的隱情吧。
裴恕聞言,自嘲地咧了咧嘴:殿下說笑了。什么監察使,不過是給微臣一個名份罷了,有了這個名頭,微臣去翻閱那些陳年卷宗,便不會有人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