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淅瀝,洗出滿山蒼翠,這初秋的深山仍舊還帶著夏時綠意,瞧來越添幽涼。ωδ
陳瀅等了好一會兒,見裴恕始終不出聲,便打破沉默,輕聲問道:如今我倒想問一問,那幾十騎賊人是什么來頭?還有,既然蓬萊縣的混亂已經平定,那么你們有沒有審出來關于我們這邊的事,比如內鬼之類的?
那一個或數個可能存在的內奸,始終是陳瀅最放不下心之事,此時便問了出來。
裴恕似被她一語驚醒,側首望了望她,驀地斜著嘴角一笑:陳三姑娘聰明絕頂,難不成竟沒查出來那個內鬼?
原來還真有內鬼。
陳瀅面色平靜,心下卻仍舊不免有一絲絲的后怕。
她是出于謹慎才把內鬼問題考慮在內的,未料此事竟是成真,好在她一直防備著,那內鬼才沒作下亂來。
陳三姑娘向來會探案,抓出內鬼應是輕而易舉。裴恕再度說道,醇酒般的聲線里摻了幾許笑意,聽來格外使人醺然。
陳瀅卻是不為所動,平靜地道:小侯爺真會說笑,我那一整夜都忙著對付這群黑衣人,哪有閑功夫查這個,只能盡量讓他沒有出手的機會罷了。語罷,抬頭看向裴恕,唇角動了動:小侯爺應該已經查到內鬼是誰了,還請不吝賜告。
是李家的一個長隨。裴恕并沒有隱瞞,馬上便說出了答案。
陳瀅早有準備,聞言亦無絲毫驚訝。
內鬼出自李家也正常,畢竟李珩才是對方真正的敵手,何、韓兩家并不要緊,對方要安插人手,自然是盡著最重要之處入手。
果然,裴恕此時又續道:我的人之前已將此人鎖拿,李家大公子也親見了。方才我順便審了審此人,據他交代,他被人花重金收買,原本是要從李大人書房里偷東西,不想李夫人突然要去雞籠山,他被派出去跟車,直到黃縣時才有機會留下暗記,其后你們去鬼哭嶺,他再無下手之機,只能潛伏不動。
醇厚的語聲嵌入細密的雨聲中,仿若那雨絲亦被輕輕撥動。
陳瀅凝思片刻,蹙眉問道:這內鬼在黃縣留下暗記,是藉此通知其他人等么?
正是。裴恕目視前方,神情微冷:若非如此,那些賊人也不會來得這么快。
言至此,他忽爾側眸,看向陳瀅的眼神中仿佛帶著點別的什么。
陳瀅凝目看去,卻見他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瞇著眼睛打量了她兩眼,那種像是好笑的神情再度出現:其后,因見陳三姑娘威風凜凜,此人心下害怕,便打消了通敵的念頭,又因陳三姑娘將四家仆役合在一處,這人不免心下害怕,根本就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混在人堆兒里,專等著黑虎幫的人何時攻進來,他再挑明身份。
黑虎幫?陳瀅立時挑出了這個詞,丟開那內鬼不提,只問:方才就聽小侯爺說過一次黑虎幫,莫非這群黑衣人便是黑虎幫成員?
不全是。裴恕說道,負起兩手,那種漫不經心的表情重又回到了他的臉上:那些人中的大部分都是黑虎幫的,還有幾個江湖散人,烏合之眾。
這話的重心全在最后四字,陳瀅自不會不懂,一時不由大感慶幸。
好在只是一群烏合之眾,如果來一群裴家軍那樣的正規軍,她這點手段只怕根本沒得看。
火攻、箭陣,真虧你想得出。依我看來,你這小姑娘已經足夠厲害了。裴恕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這話說得倒是頗有幾分真心實意的夸贊。
如果他此刻的頭發不曾貼在額頭、一副落湯雞模樣的話,這磁沉的聲音還真能迷惑人。
陳瀅忍了一會兒,到底沒忍住,好心提醒他道:小侯爺,您真的沒有雨傘么?
淋雨這種事情固然挺能顯示出男子漢的瀟灑風度的,但前提是,臉要好看。
而裴恕,顯然缺乏這個前置條件。
聽得陳瀅所言,裴恕卻是根本沒當回事,揮手道:男兒丈夫,誰用那種東西?
看了看他高大健碩的身板兒,陳瀅決定不再嘗試說服他。
這人一看就是那種極其能抗病的主兒,這輩子大概不知道醫館的門朝哪兒開,或許在他看來,淋雨不是瀟灑,而是身體健康的表現,至于臉好看這種事情,那很重要嗎?
至少從裴恕的身上,陳瀅感受不到他對臉這種事情的重視。
于是,她很聰明地拋開了這個話題。
兩個人并立在一線天的路口處,目視著前方,一時皆是無言。
雨線成片,籠罩著這一方天地,裴家軍的兵卒們正在有條不紊地打掃戰場,并于各處布防,軍容整肅、效率非凡。
我們何時啟程?略等了一會兒后,陳瀅便問道。
這一線天委實不能算是個安營扎寨的好地方,陳瀅自己倒是無所謂,但倪氏她們肯定是不想在這里多呆的,越早回到安全的地方越好。
只是,裴恕的回答卻讓她有些意外。
還要再等一等。他的神情與聲音都很嚴肅,并不像是隨便說說的。
陳瀅心頭微凜,立時追問:難道蓬萊縣之事尚未結束?
這應該是最有可能的情形,如果蓬萊縣還有危險,則他們這些女眷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自當遠離蓬萊。
這倒不是。裴恕搖頭語道,抬頭望向被群峰攏出的天空,語氣比方才更沉:至于是何事,恕我不能多言。
陳瀅無聲地點了點頭,沒再繼續追問。
裴恕其人,從身份到行事都有一種說不出的神秘,或許他此行還肩負著其他的任務。
這般想著,陳瀅便又試著挑起了另一個話題:小侯爺來到登州府,也是為山東災情而來的么?
正是如此。裴恕說道,沉肅的語聲并未因話題的改變而輕松:山東災情一年連著一年,就算國庫撥出再多的銀子,也填不滿這……
他忽然收住話頭,側眸掃了陳瀅一眼,嘴角又斜了起來:陳三姑娘,你的問題可真夠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