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擊的聲響像是在回應吳妮兒的話般,令碼頭上的人渾身緊繃。
“這些孽障,竟然如此囂張!”
老道士怒發沖冠,厲喝了一句:“朗朗乾坤,哪容妖鬼如此橫行!”
“鬼……啊……”他話音一落,只聽江面之上,幽幽傳來了一句似有還無的女子尖細的慘叫,那聲音像是要斷了氣,像是吳嬸之前被喚醒之時慘叫的那一聲回音。
聽聞到這一聲陰冷的嘆息,吳妮兒打了個寒顫:
“我們等了一天一夜,有些不安,但卻又走不出去。”
他們被困在了這里,幸虧臨行之前考慮到有孩子,帶了些許吃食,但熬到如今,也是又怕又急。
吳嬸遲遲沒來,既擔憂她出了什么事,又覺得此地詭異,雖說還沒遇鬼,可光是這片散不開的大霧,以及原本熱鬧無比的碼頭如今變得異常冷清,方圓百里沒有半個人煙,就夠令一行人駭得肝膽俱裂。
“除了我們之外,這里還聚集了幾個人,都是沈莊的本地人,被困在這里,走不出去,也進不來,說是大霧已經生了十幾天的時間,他們走了許久,在附近挖了些地瓜、菜葉等充肌。”
吳寶山說道:
“我開始還有些擔憂……”他也害怕一家人像這些沈莊中人一樣,被困在江岸的一側,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被活活的困死在這里。
“但隨后妮兒就聽到了聲音,說像是娘的。”
他指的是吳嬸先前醒來之后,叫的那一聲‘鬼’。
母女連心,吳嬸的慘叫引起了女兒的注意,猜到了母親可能到了此地。
所以后面才出聲呼喚母親,最引這呼聲也傳進了吳嬸的耳里,才令得兩撥人順利聚集。
“也算是陰差陽錯。”老道士聽到這里,嘆了一聲。
吳寶山面色慘白的點了點頭。
眼淚原本已經止住的吳妮兒又開始哭,這一天一夜以來,她隨時提心吊膽的,不過害怕哭出來影響到父兄嫂子等,才一直強忍罷了。
這會兒一見到母親心中的大石放下了她這才啼哭道:
“娘您沒事兒就好了。”
他們沒有發現先前引他們過來的‘吳嬸’是鬼,一開始還沒感到害怕只是以為母親半路失蹤。
偏偏這里大霧彌漫他們根本走不出去,便唯有被動的等待。
焦慮、不安化為巨大的惶恐直到此時見到吳嬸平安出現,那提起的大石才算是落地了。
吳嬸一面心疼的替女兒擦了擦眼淚一面輕聲將自己這一路以來的遭遇跟家人們說了出來。
眾人聽得既是駭然又是后怕不安,末了那吳家父子要向宋道長叩頭:
“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老道士忙不迭的伸手阻止,但這父子幾人性情倔強,卻是不顧他的阻攔硬生生叩了幾個響頭才站起了身來。
“我們現在怎么辦?”
各自說過彼此的事情之后吳家大叔有些不安的問出了這句話來。
大家的目光都落到了老道士的身上,等著他發話。
“這里能走出去不?”
老道士沉吟了半晌,突然問了一句。
吳家父子都齊齊搖頭,搖完之后,吳寶山轉頭喊道:
“沈叔您出來吧,我娘帶領著老道長來了呢。”
他喊完話后向宋道長解釋道:
“這沈叔家在沈莊,原本是攜妻女回岳家的結果在歸家的途中被困在了此處。”
吳寶山舔了舔嘴角,低聲的道:
“他帶了倆下人一共五口也是最初被困在此地的。”他的臉上露出了略帶憐憫之意的苦笑強調道:
“已經半個月了!”
另一個跟著吳家人上前來的沈莊人接口道:
“這里走不出去,無論往前還是往后,繞了半天,總歸會回到原處。”
他們最初被困的時候也不信邪,沈莊當初有多繁華,江邊往來的行人、客棧就有密集。
這些人不可能在短短幾天的時間就全部消失,所以回到江邊最初被困的時候,幾人曾經相約四處走動,想要尋找到離開此地的出路。
但無論兵分幾路的往前走,最終仍會回到這個碼頭。
吳寶山喊完話后,就聽到那‘篤、篤’的撞擊聲越發急切,江面被撥動的細微水流聲清晰的傳進眾人的耳朵里。
不多時,只見碼頭的下首角落處鉆出一道人影來,有些不安的眺望此處。
見到有旁的人來之后,那人并沒有過來,只是站著沒動。
“那里有船?”
宋長青指著遠處問了一聲,吳家大叔就點了點頭。
“我們來到這里的時候,看到碼頭有一條船,先到的人就住在船的上面,已經呆了許久。”
船在碼頭的下方,像是吃水頗深,在霧氣之中只隱約可以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宋青小聽到這里,不由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看來這是要請君入甕了。”
老道士贊同的應了一聲,嘆了口氣:
“青小說得沒錯,此地由強大的厲鬼怨氣形成一個特殊的鬼打墻,將沈莊之人困住。”
既不讓人離開,也不讓人退縮。
偏偏在碼頭的一側留了一條船,就如同各個死胡同口出現了一條生路,擺明了就是要請人乘船而走的。
大家越聽越是害怕,那先前半路下車的婦人瑟縮道:
“我可不想去沈莊……”
她話沒說完,其他人也都心有余悸點了點頭。
事到如今,眾人就是再傻,也看得出來沈莊的問題十分嚴重,這會兒坐上船恐怕就是死路一條了。
眾人雖沒出聲,可是露出的神情間與她的想法也似是差不多。
老道士心煩意亂,聽聞這話就斥道:
“如今哪由得了你想怎么樣呢?”
陰鬼請客,根本不容人拒絕。
此地的鬼打墻,以老道士的術法根本難以破解。
最嚴重的,是他身上帶來的符紙已經被消耗了大半。
他臨行之前在上香的時候因為逆卦象而行的緣故,試圖強求一個圓滿的結果,卻被力量所反噬,受了一些傷。
在路途上又數次施展秘法,如今實力受了些損傷,沒有辦法也不可能將這些人完好無損的送出。
“如果不順從,恐怕被困在此地,最終缺少食物,活活死在這里。”
大家一聽他這話,又怕又悔,趕車的老頭兒跺腳哭:
“我何苦要趟這渾水喲!”
吳嬸也不敢去接這話,頓了半晌,才怯生生的問:
“道長,我們現在該怎么辦呢?”
“上船吧。”不等老道士開口,宋青小突然說道:
“既然船停在這里,恐怕就是為了要運我們前往沈莊的。”
在眾人皆慌亂無助的情況下,她展現出了非凡的冷靜與從容,使得宋長青不由詫異的看了她一眼,目光之中露出幾分嘀咕。
倒是老道士,此時心神已經大亂,倒像是沒有注意到小徒弟的異樣表現,聞聽這話,點了點頭。
其他人有些不情愿,尤其是以那婦人為首的一群外鄉客,結結巴巴的道:
“我,我們又非沈莊的人,又跟沈莊沒有,沒有什么關系……”
她還心存僥幸,偷偷睨了老道士一眼:
“既然此地如此兇險,不如老仙長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將我們……”
這樣的話眾人之前在黃鼠狼圍攻時已經提過一次,遭到了老道士的拒絕。
可是經歷過一番風波之后,這女人也看了出來老道士面冷心善,極為有正義感,因此仍心存僥幸,想要將他說服。
其他人雖沒說話,但目光都落到了老道士的身上,顯然心中的想法也與婦人是一樣的。
不止是他們,就連沈莊的那些人、吳家的父子,聽到老道士法術通天的時候,都眼睛一亮,露出期待之色。
吳家父子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在他們看來,沈莊出事極有可能與百年前的屠城怨氣有關。
他們要害的,可能就是沈莊的人罷了。
既然如此,他們并非沈莊的人,不進沈莊便成,沈莊的事與他們又有什么相干呢?
宋青小冷眼旁觀,以她的修為,這區區霧障自然是困她不住的,但這些人的品性并不高潔,沒有任何值得人憐憫之處。
且既然眾人齊聚于此,說不定與她的任務相關。
她并不是老道士那樣真正的慈悲心腸,事關自己的任務線索,她自然不可能在此時因為幾人哀求而動容。
“不瞞你們說。”
老道士被眾人一看,心中也軟了下來,長長的嘆了一聲:
“我的力量對付一般的陰魂厲鬼尚有作用,可是沈莊的怨戾之氣,又豈止是一般的陰魂厲鬼可比的?”
他這話一說出口,其余幾人臉上便露出不以為然之色,像是覺得他在推托,老道士又道:
“而且我在臨出門前,本身受了些傷,一路靈力又消耗了一些,此時送你們出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老仙長……”
婦人還想說話,老道士將手伸出,做出一個阻止的姿勢:
“更何況你們上了這車,便已經沾了因果,根本不可能跑得脫。”
他看了吳寶山父子一眼:
“陰陽自有分界,可是厲鬼膽敢在青天白日出現,且幻化為吳沈氏的模樣迷惑于你們,道行已經很高了。”
一行人聽他說到這里,以為他只是東拉西扯的想要轉移眾人注意力罷了,正欲再說話,老道士又道:
“沈莊的鬼能出現在八十里開外,你們就敢篤定,就算我拼著這一條老命將你們送回家去了,你們就不會再度被冤魂纏住?”
這話恰好點中了眾人死穴,先前還想著歸家的一行人,剎時僵硬,面如死灰了。
“到時不止自己難以逃脫,恐怕還會禍及家人,我言盡于此,各自斟酌吧。”
老道士話音一落,當即雙手一甩,大步往碼頭的方向走了過去。
其余眾人一臉絕望,但怔愣了片刻之后,仍慌亂的跟了上來。
“道長——”
“我本領低微,但進了沈莊以后,也會盡我所能的……”
老道士沒有轉身,只是說完這話,便走到了碼頭的盡頭。
他性格端肅,且一身正氣凜然,說出這樣的話自然令人信服。
到了現在,眾人也沒有其他退路,面面相覷之下,便唯有跟在他的身后。
碼頭的下角停了一艘船,船身刷了黑漆,映在水中幾乎與江水融為了一體。
船中站了一個皮膚松垮的男人,看上去約四十來歲,陰沉著臉,見到眾人走來,一臉警惕的退到了船艙口。
“沈叔,這是云虎山一門的宋道長,道長很有本事,能驅鬼捉妖呢!”
吳寶山上前介紹了一聲,那中年男人并沒有松懈,眼中露出懷疑之色。
“先上船再說。”
吳寶山踩著碼頭的竹梯下去,跳進了船中。
船體吃力,晃蕩不停,撥弄著江水,發出‘嘩嘩’的聲響。
黑船的一頭撞擊著碼頭的木柱,‘篤——篤——’聲更加急切了。
那站在船艙口處的男人身體搖擺,慌亂之下伸手抓住艙門,才將身體穩住。
“娘,您先來,下來。”
吳寶山晃了兩下身體,向自己的母親伸出手來。
話音剛一落,就聽那被稱為沈叔的人道:
“沈家妹子也就算了,后來的人有食物沒有?沒有不準上船的!”
他看樣子已經餓得狠了,雙眼青黑凹陷了下去,拉雜的胡子結成一縷一縷的,其間嘴唇干裂出層層白色的殼。
吳寶山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尷尬的看了看老道士等人。
“你這人……”
其他本來就不想前往沈莊的人一聽這話頓時惱了,大家正要爭執之間,宋青小二話不說跳進了船內,大步行向船艙口。
“我……”那男人一見她不聽話,頓時大怒,正欲開口間,宋青小提起一條腿,往他當胸踹去。
她的力量已經極力克制,可這一腳的威力卻仍非同小可。
男人一被她踹中,身體后躬,整個人如同離弦的箭矢般往船艙內飛落而出。
‘哐鐺’得撞擊聲里,艙內的女人、小童放聲尖叫哭喊,將男人痛苦的呻_吟壓蓋過。
船身劇烈的晃蕩,拍打著水波,撞擊木樁發出急促的響聲。
一船人順著船身的力量來回顛簸,她不抓艙門,整個人也站得極穩,在船身像是即將要翻轉的劇烈運轉下,面不改色。
宋青小平靜的轉頭,沖著目瞪口呆的宋道長等人喊:
“可以下來了。”
老道士此時的臉色極度精彩了,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恍惚,下船來的時候還險些崴了腳,幸虧一旁宋長青將他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