楫離如實答道:“端墟只略提了幾句,更多是我自己心中有了疑問。端墟對你的了解,遠不及我多,這兩年我們一直在一起,雖不至于形影不離,但你的秘密和這兩年間的經歷我大多都知曉,比如潛修海、比如你體內的三道氣息、比如你都修煉了哪些功法等等,那些事情我并沒有告訴端墟,他便無從知曉,所以,這些想法大多是我自己琢磨的。”
風倚鸞問:“那么是他先蠱惑了你的念頭,還是你本就已有了這些猜測呢?”
楫離認真想了片刻,說:“也許兼而有之吧。”
風倚鸞垂下眼簾,輕聲問:“所以呢,楫離你說這些話,是有何意?”
楫離說:“鸞兒問起來,我只能直說心中的想法,必須坦誠相對,不敢有所隱瞞。”
“所以呢?”風倚鸞又問了一次。
楫離坐正了身子,用澄澈的雙眼認真地看著風倚鸞,又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問出:“如果鸞兒真的出身高貴呢?”
風倚鸞心中卻已是五味陳雜,她輕咬著下唇,握緊了放在幾案上的小拳頭,也直視著楫離的眼眸,輕聲問:“楫離說這話,是想疏遠我,還是覺得我們之間有了差異?”
楫離說:“按端墟的話來說,你若真是王族血脈,我便高攀不起,不該再有非份之想。他還說,野修與王族之間的身份之差,就如同一道天塹,倘若真如此,我們便成了生死之敵。”
“你說什么!?”
風倚鸞再次一拳重重地砸下去,兩人之間的幾案頃刻碎裂,變成了一堆破木條塊,幾案上的茶具也全都粉碎。
她愣了一下,知道自己在楫離面前太過了,但還是追問道:“我是說,端墟他都胡言亂語說了什么!?總有一天我要狠狠地揍他,等我比他更強大的時候,我一定要把他打成肉泥,任憑他有多少軀體,他換一個我打一個!”
“鸞兒。”楫離輕聲喚她的名字:“鸞兒也太心急了,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沒說完?你倒是說呀,磨磨嘰嘰地說一半藏一半。”風倚鸞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又問:
“而且你見過哪位君王家的公主能有如此彪悍,動不動就用拳頭砸桌子?還說什么高貴高雅?這些虛頭巴腦的字詞與我有何關系?”
楫離忽然笑了,因風倚鸞的這句話而輕聲失笑,他笑得極溫和,雙眼微微瞇起,眼眸中有點點星光,他看著風倚鸞嗔怒的模樣,卻越覺得她這樣的真性情十分可愛,而且,這一怒實際上也表明了她的心跡,根本不必問,就知道她內心純粹而坦蕩。
他當然知道端墟的心思過于繁雜,并非同道中人。
于是他抬手略施術法,先把散亂在兩人之間的這一堆狼藉清理去了,并說:“你看,端墟口中所說的‘天塹’,就如同這幾案,實則不堪一擊,對么?”
風倚鸞想也沒想便說:“沒錯,什么天塹溝壑與隔閡,打碎就是了,何必那么多廢話?”
“手疼嗎?”破碎的幾案被清理掉,兩人之間再無物相隔,楫離順手托起了風倚鸞的右手,捧到近前仔細查看:“讓我看看有沒有磕紅腫了?”
風倚鸞把手臂略微往回拽了兩下,沒有拽動,便任由楫離握著她的手左捏右看。
“沒事,我的手臂如今很結實,一張木頭幾案而已,你不必這么小心,就算真傷到了也不算什么啦。”
楫離用雙手握著她的右手,再不肯松開,說:“嗯,果然沒事,膚如凝脂、潤白如玉,細嫩而光滑,連半點紅痕都沒有。”
風倚鸞再次想把右手抽回來,依然未遂,只好鼓起腮幫子看著楫離說:“你怎么忽然不正經起來了?說話竟像戲文中演的那種輕浮浪蕩公子?喂!你不會是端墟易容變的吧,你是不是楫離本人?”
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左手,去揉捏拉扯楫離的臉,想看看他的臉是真是假……于是左手也被楫離輕輕握住了。
于是兩人執手相對而坐,離得很近。風倚鸞終于有羞澀之意,她微低了頭,說:“你別只顧著玩笑,剛才的話還沒有說完、還沒有說清楚呢。”
楫離說:“鸞兒,你要知道,我當然不會把端墟所說的話揣在心中,方才只是直言轉述罷了,只要是不想對你有任何隱瞞,沒想到你竟發了脾氣,還砸碎我一張幾案,哦不,是僖王宮里的幾案。”
風倚鸞臉頰微紅,說:“可是,我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我一直都認為自己只不過是個普通的民女而已,從未妄想過太多。你們的猜測或許有那么一點兒理由,但并沒有實在的依據呀,若僅憑我體內的氣息來推測,或者,就算安枕閣的無塵翡衣對我有示好與包容之意,但也并不能說明什么吧,你又何必想那么復雜?”
楫離躊躇道:“可是若有一天,你如果真的確知了自己的身份,那時,你將何去何從?”
“我……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風倚鸞沉默了片刻,才又開口問:“你呢?雖說……事情還沒有發生,本不應該為此空煩擾,但是,既然話已經說到這里了,你心中是如何想的呢?”
楫離說:“我決不會像端墟所說得那樣,說什么‘高攀公主、高攀不起’這樣自貶的話,但我是野修,這是無可更改的事實。無論你是普通民女、還是身份特殊的王族血脈,我都陪在你身邊;只要能治愈了師尊的毒,待到了無牽掛之后,我可以一直陪著你,無論生死禍福,即便真要拼上性命,我都會不懼怕,畢竟人活一世生死百年,我等野修根本沒有機會升仙,再活得久也不過多活二三百年,最終還是與凡人一樣地化為塵埃,若能為知已者身死,即便只活了不足百年的壽數,但看過了世間風景,陪伴過最在意的人,也算值了。”
風倚鸞聽到這話,眼中忽然滾落下淚水:“楫離,我不要你說這樣的話,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出身,我也不在乎,我只認得把我從小養大的師父,他既然是市井中的窮畫師,那我便是粗茶米面養大的小丫頭;他既然是野修,又與舞姐姐是故交,那我便也是野修的后代,這是鐵一樣的事實不會再更改。
“我不過是誤打誤撞混在王宮中,不過是為了謀求一些好處,沒想到會越陷越深,你與我在一起這么久了,該知道我對你的心意,等這些事情全都了結了,而我們也都足夠強大的時候,便脫身遠遁,離開這王宮,管它什么公主不公主的身份,天下之大,我們去尋找一個沒有人的去處,過我一心向往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好不好?”
楫離伸出手,替她拭去臉上的淚痕:“怎么好好地說著話,鸞兒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