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微微發亮,韓當與程普分別又遣人去看了一眼周圍各處,確定剩下的人都已經走了,這才把抓到的兩人給押到了公孫珣面前。
話說,公孫珣之前一夜都只是盤腿坐在牲口欄前的一塊石頭上,頗為冷靜,但此刻,看著眼前這兩個被扯散了發髻、剝了衣袍,又被按在地上的青年,他卻忽然有些焦躁和不安了起來。
“你二人一個叫魏越,另一個又是何人?”呂范當仁不讓,上前審問了起來。
兩個青年被按著雙肩,勉強對視一眼,卻是冷笑不止,一言不發。
“呂佐吏問你們話呢!”韓當第一個有些不耐了起來,他向來以公孫珣心腹爪牙自居,可昨夜那一箭的威勢卻讓他毫無頭緒,雖然后來抓到了一人,但卻明顯不是射箭那人,所以一直懊喪到現在。
“也罷。”其中一名青年忽然抬起頭來看向公孫旭,露出了胡子拉碴的下巴,卻是冷笑著開口了。“這個姓公孫的,我在你營中這十來日,也多少曉得你是個有氣度的人,我若是答得痛快,你須保證不牽累我的鄉鄰!”
另外一人扭頭看了自己同伴一眼,卻也沒有多言,儼然是這二人關系密切,相互之間信得過……想想也是,這都半夜過來撈人了,又怎么可能關系不近?
“自然如此。”公孫珣搶在韓當開口前就答應了對方。“聽你言語是此次移民中人,后來被抓的那個?”
“正是,我與魏越都是五原郡九原縣人。”
“作何姓名?”
“成廉!”
公孫珣微微蹙眉:“魏越、成廉……你這姓名倒也少見,成就的成?”
“正是。”
“昨夜接應你的人中有一個善射的,又是誰?”
“此人是之前走掉的同鄉大戶子弟,與我還有魏越都是生死之交,我們之前約定好了,臨到黃河邊上前一晚來他和魏越,還有其余幾個兄弟一起過來接應我逃出去。卻不料你竟然如此冷靜,營中愣是毫無破綻,非但沒讓我走成,反而失了魏越這小子在這里。而他既然失陷,我又怎么可能獨自藏在營中,于是就想過來救人……卻不料竟然又被一個陪隸給徒手拿下……至于你說那善射之人具體姓名,恕我不敢言,畢竟我所求者,正是不連累他人。”
“也罷……你讓那人和魏越接應你出去,又是要往哪里逃?”
“準備去西河,看看匈奴人那里能否討生活。”
“一個漢人,竟然要逃到匈奴處生活嗎?”公孫珣忍不住提高嗓音質問道。
“匈奴人那里須沒有漢家官兵燒掉莊稼、拆了房屋,也沒有漢家官兵搶了牲口,還要將人賣給雁門大戶人家做家奴!”一旁的一直冷笑的魏越忽然大聲抗辯了起來。“成廉這小子也是有力氣的,到了彼處,匈奴人自然會與他一匹馬騎,一把刀耍!如何去不得?”
“誰要把誰賣給雁門大戶做家奴?”公孫珣忽然冷了臉。
這成廉和魏越見到對方變色都是不懼,前者更是哂笑不已:“魏越這小子是個破落戶,整日就知道各家打秋風過日子。至于我,我兄長做戍卒,今年春日間已經死在了鮮卑人手上,如今我也算是獨自一人,了無牽掛。你既然應過我不會牽累我屯中鄉親,那想殺我與魏越立威的話就快快殺了吧,不必再如此作色!須知道,對死人擺威風并無好處!”
“去移民營中打聽一下,這成廉可還有其他親眷,諸如寡嫂、嬸娘之類的……”一旁的呂范忽然招手叫來一命甲士,卻是當面如此吩咐了起來。
“爾等答應過我,不牽累鄉鄰……”成廉當即慌亂起來。
“只是我家主公答應。”呂范冷著臉應道。“我又沒答應!”
“你們到底要如何?”一旁的魏越也憤然質問道。“成廉確有一寡嫂也在營中,不然以他的本事早就逃了!你們也是七八尺的男兒……何必非要牽連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
“我只是想問!”公孫珣正色道。“是誰要把誰賣給雁門大戶做家奴的?”
“難道不是你這個官軍嗎?”又聽到此問,那脾氣躁一些的魏越面色忽然漲紅,幾乎稱得上是咆哮了起來,虧得兩名遼西甲士死死按住了他。“只是哄騙我們說什么撤屯移民,然而四郡也是有大戶的,早就打探清楚,移到太原、上黨的還能有條活路,移到雁門的普通民戶哪個不是被官府剝奪了財貨,然后如豬羊一般發賣出去?我和成廉也與一家大戶子弟是生死之交,自然是知道這事的!”
公孫珣與呂范等人皆是面色大變。
另一邊,看到話說到這份上,這成廉也是冷笑開口:“其實我若是一個人,被賣了做個騎奴也就罷了,或者早就縱馬逃了!可我兄長死前須托付我娶了寡嫂好好待她,本就等秋收后完婚的,卻被你們燒了莊稼、拆了房屋、搶了牲口,便是我那嫂子,等過了黃河怕也要和我被分開賣出去……草原上的野狗死前還知道掙扎一二呢,何況我成廉十歲便殺過野狗,十五歲便射殺過鮮卑人?!”
待對方說完,公孫珣卻是心中愈發煩悶,然后忽的回頭看向了呂范:“去將他嫂子取來!再取兩匹馬來!”
那魏越咋聽到第一句,本還要破口大罵,但聽到第二句卻又不禁如一旁的成廉一般怔住,可竟然還是嘴硬:“莫以為如此,我與成廉就會感激你!”
“也不須你們感激。”公孫珣有些煩躁的揮揮手。“只要一件事即可,你們二人還有他嫂子可以去尋你們那生死之交,跟對方去太原謀生活,但不許去匈奴處!”
這魏越與成廉當即愕然。
“還有之前擒住這廝的陪隸,以及昨夜發現動靜的那個,該賞賜也要賞。”公孫珣繼續急促的說道。“若是犯的輕罪,就行文免了罪身,給個伍長之類的,若是犯得重罪不可赦的,便重重賞些財貨……該起火起火,該做飯做飯,我要回去補一覺!”
說完這話,公孫珣竟然直接起身,徑直回帳中解甲睡覺去了。
而呂范與韓當面面相覷,也終于還是依言而行,無奈取來這成廉的嫂子,又拿出兩匹馬來,放他三人走了。
等到中午時分,一行人再渡黃河,依舊是馬匹、牲口先行,然后再走人,而公孫珣則選擇了親自押后。
水流平緩,羊皮筏子輕松就劃到了黃河中心,而就在此時,韓當忽然起身,卻讓那撐筏子的‘掌柜’把羊皮筏子給‘停’在了河心處……話說,這個落在最后的大筏子,原本是可以載貨極多的,但此時除了‘掌柜’以外,其實只有四人,一個韓當、一個賈超,俱都持刀負弓,還有兩個便是公孫珣與張兵曹了。
而看到韓當的行為,對昨夜和早上的事情早就有所耳聞的張兵曹自然暗叫一聲不妙。
“張公!”公孫珣嘆氣道。“你須是那萬蟲不當之勇的族兄,我與他神交久矣,自然也不會對你無禮……所以,還請你莫要讓我為難。”
這張兵曹就算不是‘萬蟲不當之勇’的遠房族兄,那也是個伶俐人,于是立即就在這河中心的羊皮筏子上坐穩,然后舉手行了一禮:“我張澤有家有小,實在是不想去黃河底做客,所以司馬盡管問,我知無不言!”
“今日逃走那人,死活說四郡撤屯的民戶,到了雁門就會被賣給大戶人家……這話是真是假?”公孫珣正色問道。
“這有什么關系嗎?”張兵曹聽到此問,似乎有些不以為然,甚至還松了口氣。“這一撥移民必然是要先送到平城交給公孫司馬您來挑選兵員的,斷然不會誤了你的事情……”
“我問以往的!”公孫珣正色提醒道。“張公可是剛剛說了知無不言的!”
“以往的……”張兵曹無奈嘆氣道。“卻有此事。”
公孫珣勃然變色:“誰發賣的?!”
“自然是太守!”張兵曹趕緊答道。“公孫司馬,你也是個心思通透的人,這些事情何須我說?一想就通的嘛……對于大戶人家而言,這些百姓既然丟了田產、財貨、房屋,又來到當地,他們自然有一萬種法子合法的收為徒附、家仆,哪里需要掏錢向官府買?而我們這些小吏,又有幾個膽子發這種財,最多是在移送移民時取些浮財罷了!這事不過就是我們雁門太守張府君有些貪錢,所謂雁過拔毛,中間橫插一手,從大戶人家和這些民戶身上再撈一些好處罷了!”
公孫珣冷笑不已。
張澤被笑的發毛,趕緊出言來勸:“我曉得公孫司馬的意思,你終究是年輕,動了惻隱之心,所以心存不忿。然而要我說,此事卻真的無關緊要……你想想便知道了,那些移到太原、上黨的民戶,作為外地人,又沒有財貨做支撐,時間一長,又有幾個不被大戶人家吃下去的?說不定還有不少人是求著大戶人家庇佑呢!到底都會是一樣的!”
“到最后或許是一樣的,然而這里面的經歷終究不一樣。”公孫珣收住笑聲答道。
“有何不一樣?”
“多了一個知法犯法的太守和一個多管閑事的千石司馬!”
“你欲何為呢?”張澤只覺得渾身無力。
“不欲多為,等到了對岸,等請張公把這些事情與我一一寫出來,并加上自己的官印,然后再上路也無妨……”
張澤連連搖頭:“你要對付張府君?”
“然也!”
“那是兩千石!”張澤盡最后一份努力勸說道。“而你只是個千石司馬,還互不統屬……”
“決心既然下了,若不能把他扳倒,我公孫文琪就如此物!”說音剛落,隨著公孫珣的一個示意,韓當低頭對著腳下就是一箭,竟是把羊皮筏子下面的一個渾脫給直接射爆。
張兵曹被濺了一臉的河水,也是張目結舌,不敢再多言了。
“初,(呂)范從太祖至雁門軍屯,為門下佐吏……別部嘗為郡中渡河接引五原撤鎮民戶,夜有逃人,捕之,聞得雁門太守張歧發賣民戶至郡中豪強為徒附。太祖憤然入幕,眾皆不敢言,獨范與(韓)當追入。太祖乃曰:‘當訴之上!’當遮蔽帳門,范請曰:‘國事艱難,便無發賣之舉,無產之民,固為豪強所取,訴之何益也?’太祖正色曰:‘民固困也,心不忍之!’范、當皆嘆。太祖又曰:‘且論,我一燕人,入晉地獨領一部,上下皆不正我,屢為所畔。若不去一兩千石,何以膺服彼輩?’范聞之乃頷首,復獻計。待渡河,太祖用范計,留雁門兵曹椽張澤一人于河心筏上,迫之發太守張歧之罪。”——新燕書.卷六十八.列傳第十八.呂范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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