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正的新府邸并不大,一個四品的翰林院博士下方外地為官了,方才有這么一出宅邸空出來。內城的奢華宅邸,多是那些經久不衰的世家大族所有,外地剛剛入京的官員,一般也住不上真正的豪宅。
待得這官員慢慢在京城站穩腳跟了,慢慢步步高升了,方才會置辦大宅,買幾處鄰近一起的宅子,如此合兵起來改建一下,豪宅才會出來。
徐杰今日上門來了,徐杰自然是來辭行的。這送行宴還有一個人參加,那便是謝昉。
兩個朝廷高官,給一個年輕秀才送行,似乎也是有些奇怪的事情。酒宴擺好,歐陽文峰在一旁,這回歐陽文沁沒有再出來了,謝昉當面,這個恃寵而驕的少女,當真也知道顧忌一下自己的名聲與身份。
謝昉帶來了一份禮物,一張蛇紋古琴,交到徐杰手上的時候,笑道:“文遠啊,如今這琴你算是能熟練了,你還欠老夫一個東西,可還記得?”
徐杰有些疑惑,笑道:“不知在下欠了先生何物?”
謝昉面色一正,答道:“果然,果然你這小子忘記了。那數字音符,五線樂譜,你還沒有寫給老夫呢。”
徐杰此時方才想起,連忙說道:“哦,先生勿急,待得明年入京的時候,一定給先生送來。”
謝昉作了一個不高興的模樣,說道:“要等一年?你這小子明年回來,可別成了個胖子了。”
徐杰沒有聽明白,問道:“成個胖子?”
歐陽正顯然聽得懂謝昉的玩笑,拍了一下徐杰的肩膀,說道:“謝中丞讓你不要食言而肥。”
顯然是徐杰沒有找到這個時代文人玩笑的點子上,聽懂之后也是笑了笑。
四人落座之后,調笑片刻,歐陽正開口說了一句正事:“去宣府的人快回來了,方興之事當水落石出,如此你也可以安心回家去了。”
徐杰還有些疑問,問道:“那些勛貴外戚就沒有一點動作?”
歐陽正擺擺手道:“聽人來報,金殿衛帶了幾百個方興麾下的士卒一起回來的,此事當沒有回旋的余地,已然定妥。”
徐杰聞言只感覺這老皇帝當真不傻,比徐杰想象的要聰明許多。又道:“此事還不可掉以輕心,不到真正定妥之時,當多加提防一些。”
謝昉擺擺手道:“文遠不需擔心,李通死了,死在大理寺牢獄之中,上吊自盡。”
徐杰聞言一驚:“什么?李通自盡了?不對啊,李通是那賣主求榮之輩,豈會自盡?”
歐陽正嘆息一聲:“唉……文遠吶,你想的明白的。”
徐杰自然是想得明白,李通之死,必有蹊蹺,這蹊蹺之處,還真不需多想。卻是徐杰還有疑惑:“李啟明手段如此,何以讓李通自盡,而不是讓方興畏罪自殺?”
歐陽正看了看徐杰,答道:“方興自盡,待得真相大白之時,有些人就引火上身了。李通自盡方才是一了百了。”
這個道理還真不復雜,真就如歐陽正所言,方興若是死在牢中,待得幾百士卒入了京城,多少人脫不了干系,那李通更是死罪難免,李通若是求生心切,口中要說出多少齷齪之事。李通死了,才真是一了百了。
當初若是徐杰不出現在那個十字路口,若是方興被人追殺在半道之上。這一切應該是煙消云散,那李通興許只是受一些皇帝斥責,最多也不過是貶官而已,過不得多久興許又官復原職。
徐杰聞言點點頭,事情真如歐陽正所言,已然定妥了。
送行酒宴,歐陽正與謝昉倒是喝得不多,歐陽文峰才是那豪飲之人,徐杰自然也要多喝。
一夜無話。
大早而起,幾架馬車,載著徐杰一行人往南而回。馬車之上還有不少東西,又徐杰買的書,有徐杰買的一些青山縣尋不到的物品,也還有一些茶酒之類。也帶上了一個外地人,就是那一身銅皮鐵骨的鄧羽。
這個江湖漢子,似乎也知道自己是傍上了大人物,知道了江南血刀堂,知道了那肥胖的蜀地楊三胖,更是知道了徐杰府中有個老頭竟然是刑部尚書。這個有情有義的江湖漢,每日里吃得多,喝得多。當也想個出人頭地,光宗耀祖。
出城不遠,卻有人直追而來,一輛馬車之后跟著十幾個奔跑的漢子,一路追出城來,頭前也還有人大喊:“徐公子稍等,徐公子稍等。”
徐杰把頭探出車窗,夏銳來送行了。
兩人下車,夏銳上前并未說一些送行之語,開口只道:“文遠,那處宅子我給你找人看著了,一定看好,不會少了一物。”
徐杰有些感動,看著夏銳,想起了歐陽正那一番話語,說道:“覺敏兄,我這番回去,再來就是一年之后了,臨走之前,留一語與你,你一定牢記在心。”
夏銳看得徐杰這般嚴肅,連忙附耳來聽。
“萬不可有一絲一毫覬覦之心。”徐杰一字一句說出。顯然是徐杰有些不放心,因為徐杰知道夏銳并非真是那般懦弱之人,徐杰也記得夏銳以玩笑口吻說過的一些話語,表露出來的是夏銳心中深埋的那一顆野心。
夏銳沒有資格去爭,但凡表露出一絲一毫要爭的心思,徐杰也還記得那黃河十八鬼是如何截殺自己的,夏銳的小命,必然保不住。有人要夏銳死,并不是多么難的事情。
夏銳聞言,看著徐杰,久久不語。夏銳知道徐杰興許看出了一點點他深藏在內心深處的心思。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一個人愿意被人踩在腳下而不起絲毫反抗之心,就如夏銳聽得夏文訓斥的時候捏得緊緊的雙拳一樣。
徐杰在勸夏銳認命,夏銳就這么抬頭看著徐杰,看了許久,忽然哈哈一笑:“文遠放心就是,他日若是也封個王爺,我就討個青山王,到你青山縣去當王,如何?”
徐杰聞言也笑道:“哪里有封縣王的,怎么也是個郡王,當討個大江王,到大江郡當王爺。”
夏銳卻也笑道:“以往沒有縣王,我就要縣王,郡王我還看不上呢。”
夏銳似乎是在給徐杰表達自己真的沒有爭奪之心,連郡王都不要,只要縣王。
興許也單純只是開玩笑而已,夏文若是登基,夏銳最有可能的下場,就是圈禁在京城里,哪里也去不得,誰人也接觸不到。連出門都要奏折申請,讓夏文御筆來批。興許那個時候的夏文,連這封奏折都懶得看,國家大事那么多,皇帝陛下都懶得在這種小事上浪費時間。
徐杰擺擺手道:“回去吧,我也該走了。”
夏銳并不多留多說,抬抬手之后,轉身而走。
徐杰也回頭上車,準備再走。卻是剛剛上車,又聽得身后有人大喊:“徐公子,稍等片刻。”
徐杰又從車窗回頭去看,看到一個漢子打馬飛奔,卻沒有認出來那人是誰。
直到面前不遠,徐杰方才認出來人,一個黝黑壯碩的漢子,正是在牢獄里修養的許久的方興。
徐杰剛一下車,就見到剛才還在馬背上的那人已經跪在了面前,徐杰連忙上前去扶,口中說道:“方校尉,你這是為何,快快請起。”
邊鎮的老卒,一身的武藝,卻是拗不過徐杰的力氣,已然被扶起身來,口中卻道:“徐公子,在下今早出的牢獄,上歐陽公門上拜謝之時方才得知公子已經出城了,好在緊趕慢趕追上了,否則公子離京,相送不得,當真失禮。”
徐杰看著方興,不似上次見到的那般狼狽,也不似上次見到的那般消瘦。開口笑道:“想不到方校尉提前出了牢獄,可喜可賀啊。看你這精氣神,看來在牢獄里伙食還真不錯。”
方興微微一笑,笑得并不那么自然,沉冤得雪,仇人也死,卻也抵消不了一家老小皆死的悲傷,方興說道:“在下也未想到大理寺的牢獄伙食那么好,每頓都有酒肉。”
徐杰看出了方興的掩藏的悲傷,開口調笑一句:“陛下可有封賞?”
方興點點頭道:“雖然封賞還未到,但是聽得歐陽公說了,調入京城禁軍之中,升軍副指揮使,昭武校尉。連帶麾下還剩的六七百號兄弟,也皆調入麾下聽命。”
“挺好的,昭武校尉再升就是游擊將軍之類的,興許過不得多久,當稱一聲方將軍了,可喜可賀。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趕路了,方校尉回去吧。”徐杰在這城外見到方興,離京之前也就沒有絲毫掛念之事了,這一路當時輕輕松松。
方興聞言,躬身抬手作請:“徐公子請上車,在下看得徐公子出發了,也就回城去了。”
徐杰也不客氣,轉身上車,馬蹄步伐輕動。
身后還有方興一語:“徐公子,來日但有差遣,在下萬死不辭。”
徐杰只是伸頭出窗看了一眼,微微點點頭。
道路漫漫,積雪漸深,徐杰已然行出幾里,京城附近的官道平坦非常,搖搖晃晃之間,徐杰也能小憩片刻,昨夜酒多,今日起早,未有好眠。
只是徐杰沒有想到,身后又傳來呼喊之聲,還是“徐公子稍后”。
徐杰皺眉疑惑,疑惑這京城里還有誰能為他追出這么遠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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