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安興許真如話語所說,哪日到得京城,還真要去尋徐杰敘舊。難得搭上的一條線,這條線后面還有個刑部尚書這般的二品大員,如何能不多走動?劉世安每年還要給徐杰送三五萬兩銀子的事情,也不說假。
對于劉世安來說,徐杰興許也是讓人羨慕的,有一個這般的老師,年紀輕輕就是六品,劉世安官場沉浮近二十年,也不過是個五品。
只是劉世安如何也想不到,徐杰轉頭答得一語:“劉郡守何必等候來日,今日便隨下官一起走一趟京城如何?”
劉世安聞言一愣,尷尬擺手笑道:“今日在下倒是想去,奈何去不成,沒有朝廷公文,在下也離不得大同,主官私自離開轄地,多少也是要吃罪的。”
徐杰卻是笑意盈盈看著劉世安,又道:“劉郡守何必想那么多,下官拿你入京,想來也沒人會在意你私自離開轄地之事。”
劉世安聞言大驚,左右一看,徐杰身邊,如狼似虎幾十,再看徐杰那詭異的笑,連忙又道:“欽使說笑了……”
徐杰笑意一收:“下官可不是說笑。”
劉世安此時豈能不知事情不對?指著徐杰便是大喊:“徐文遠,你豈能行那過河拆橋之事?那八萬兩,你可是拿了的,問起罪來,你也脫不得干系。”
徐杰卻不再去看劉世安,而是開口喊道:“來人,把劉郡守上了枷鎖,清點衙門里所有書信賬冊,一并帶走!”
左右幾十漢子齊聲答道:“遵命!”
還有那作繭自縛的劉世安,已然手舞足蹈,開口也在大喊:“來人,快快來人!”
左右獄卒也有十幾,卻是沒有一人敢上前,唯有目瞪口呆之間互相對視著,腰間別著的長刀,不見一人拔出來。
“徐文遠,奸詐小人,你不得好死……”
徐杰似乎聽不見身后的辱罵一般,邁步往衙門差房而去,書架,箱子,抽屜之類,皆翻了個遍,又起身往后衙劉世安住處而去,書房臥室,皆在翻找。
如狼似虎的漢子們,甚至連墻壁也敲敲打打,地板也用力去跺。
徐杰頭前已經在冷不丁中問了一句劉世安,更是知道這衙門里還有劉世安保留之物,要拿劉世安,必然要劉世安攀咬大同總兵常凱。
只要劉世安為了自保,咬出常凱,皇帝必然下旨叫常凱入京述職,戴不戴罪還是其次,只要常凱入京了,洗不脫嫌疑之前,必然不能再回大同掌兵,如此也就足夠。
老皇帝要達到什么效果,徐杰知道。老皇帝需要皇位更迭的時候一切安安穩穩,勛貴軍將們不能對皇位造成絲毫的威脅,不出任何紕漏。徐杰要這常凱失勢,不能再威脅自己。
所以這個大同郡守,邊鎮地方主官,必然要拿到京城去,一個祝達朗,資格還遠遠不夠。
各處書信皆到徐杰眼前過目,徐杰也不細看,抬眼一掃,有關的書信,皆留了下來,不論是書架上的,還是箱子里的,亦或者是在墻里敲出來的,皆不放過。
不久之后,一輛馬車就裝得滿滿當當。
徐杰已然上馬大喊:“走,啟程回京。”
百十騎士,十來輛車架,已然疾馳而起,直往大同南城門而去。
大同總兵府,又有人疾馳而入,直去尋總兵常凱。
“稟報大帥,大事不妙,那京城來的人竟然把郡守劉世安給抓走了!”
這個消息還真讓常凱驚了一下,常凱從座位上站起,幾步走到門口。對于劉世安被抓,常凱還真有幾分擔憂。
那科舉舞弊之事,其實主要還是總兵府在操持,郡守衙門與學政衙門,反倒是配合做事。
這般的事情,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最早的時候,行事還頗為隱秘,謹慎小心。后來早已無所顧忌,做起來得心應手,做起來也不再那么隱秘了。要賺大錢,參與之人眾多,也不可能再隱秘得起來。
那劉世安留下的馬腳,常凱不多猜,也知道馬腳無數。這些事情若是真到了東京,常凱還真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常凱之前才會把劉世安叫來安撫一頓,讓劉世安穩住陣腳。此時劉世安也叫人抓去了,常凱還真有幾分慌張。
只是慌張之后,常凱反倒自己笑了出來,口中喃喃一語:“罷了,便叫劉世安與那徐杰一起走一趟黃泉路,如此一了百了。”
說完此語,常凱也懶得管身邊那個報信之人,起身往內衙而去。
徐杰順利出城,一路快馬奔出十幾里地,方才慢慢放慢馬蹄,回頭看得十幾個車架,眉頭皺得緊緊。
這般輕松出了大同城,才更讓徐杰擔心起來。
常凱是何等的自信,連劉世安被抓了,常凱也不出面來阻攔,這般的自信,讓徐杰極為不安。
也讓徐杰頻頻回頭去看后面的路,剛才出城之時,徐杰擔心的是常凱親自出面來阻攔,此時徐杰忽然愿意看到身后有人追出來。
追出來,至少代表常凱心虛,怕徐杰帶著劉世安回到京城。
沒人追出來,也就代表前路漫漫,危機四伏,危機遠遠大過了徐杰之前的預想。
“杰兒何事憂心忡忡?”徐老八問得一語。
徐杰昂首,牙關咬了咬,開口說道:“刀山火海在前路。”
徐老八聞言也是眉頭一皺,隨后豪氣非常:“杰兒勿憂,刀山火海也闖他一闖。”
徐杰又往東邊看了看,低聲說道:“但愿沒有看錯那江湖曾不爽!”
這一句徐老八有些不明所以,問道:“曾不爽要來幫手?”
徐杰倒是有點自信,點點頭:“十有八九會來!”
楊三胖在身后說道:“靠人不如靠己,傳臚公,有老子在此,你怕個什么?”
徐杰回頭與楊三胖笑了笑,隨后說道:“往后再也不這般以身犯險了,孟子有言,知命者不立于危墻之下,還真是有道理的。”
楊三胖見得徐杰這般話語,似乎有些不以為意,答道:“傳臚公,你當不是這般膽小之人啊。”
徐杰搖搖頭道:“胖子,你這輩子快意恩仇,與人拼命無數,興許這一遭才是最大的危機。”
楊三胖并不相信,一副鄙夷神色,擺擺手懶得多說。楊三胖這輩子什么事情沒有經歷過?不過都是與人拼命,楊三胖從來都拼得贏拼得過,多大的事情,不過再拼命而已。
徐老八還真聽進去了,已然前后吩咐,斥候前出十多里,墜后十多里。
徐老八更是不斷抬眼掃視道路左右,兩耳豎起,不斷聽著道路兩旁的所有響動。
徐杰也是神經緊繃,到得夜里,徐老八親自選取扎營的地點,親自安排一個個崗哨位置。連在路邊小溪取的清水,徐老八也是先喂了馬之后,方才再讓人喝。
徐杰就這般看著徐老八慢慢操持前后,似乎也在學習各種細節。
一夜睡完,眾人再次趕路。
烈日慢慢爬上頭頂,曬得人有些昏昏沉沉,馬背上的徐杰汗如雨下,額頭上的汗珠,滾落到眼眶之中,帶著一股辣感。
徐杰抬手去擦眼睛。
空中忽然傳來尖銳的破空之聲,剛剛把手放到眼睛上的徐杰,直感覺脊背發涼,神經緊繃!
頭前的徐老八已然揮刀在空中奮力劈砍而去。那破空之聲徐老八再熟悉不過,就是箭矢的聲音,徐老八甚至看到了飛來的箭矢。
只是讓徐老八大驚失色的是自己手中的刀并未劈中箭矢,那箭矢已然不是快若閃電,似乎比閃電還要快。
身后的楊三胖也從馬背躍起,想要上前為徐杰擋住這快到難以形容的箭矢,但是楊三胖離得太遠,也只能眼睜睜看著箭矢飛向目標之人,箭矢的目標,就是徐杰。
楊三胖與徐老八,兩人皆是大驚失色,急忙回頭看那馬背上的徐杰。
徐杰已然從馬背落下,栽倒在地。
徐老八一聲大喊:“杰兒!”
地上的徐杰卻是立馬又站了起來,答得一句:“八叔,我沒事。幸得我反應及時,直接落馬了,不然這條小命就真沒有了。”
徐杰身后,那純鋼的箭矢,竟然沒入地面,看都看不見了。
這般的射術,這般的臂力,當真是神乎其技。
徐杰這條命,活得僥幸!
徐老八已然從馬背躍起,直奔左前方一處山崗而去,楊三胖也是起身邁步而去。
徐杰人在馬背之后,抬頭看得不遠的山崗,隨后開口大喊:“八叔,胖子,不要追,這是調虎離山之計。”
徐老八聞言腳步急停,楊三胖卻不管不顧直奔那山崗而上,腳踩樹冠,快如閃電。口中還連連怒號:“日你個仙人板板,龜兒子竟敢在老子面前裝神弄鬼!”
徐杰眉頭一皺,胖瘦二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點不好,我行我素慣了,也橫行霸道慣了。
徐老八轉頭而來,詢問道:“杰兒,要不要跟著楊兄追上去?”
徐杰搖搖頭,慢慢拔出腰間的刀,說道:“備戰,前面必然有埋伏!”
所有人兵刃盡出,前方一騎飛奔而回,正是徐老八派出去的斥候,口中大喊:“有埋伏,有埋伏!”
徐老八大喊問道:“多少埋伏?”
斥候已然到得近前:“人數不祥,幾百上千,皆是黑衣!遠方山崗有許多崗哨,翻過山崗打探了幾番,山崗之下,皆是馬匹與人!”
徐老八轉頭看向徐杰,等著徐杰定奪。
徐杰開口問得一句:“八叔,那射箭之人什么武藝?”
徐老八想了片刻,忽然一臉驚訝說道:“杰兒,那是室韋人,當真是室韋人,如此鐵胎弓,室韋人的射雕手才有這等本事,昔日在戰陣中也見過,那人十有八九是先天之境,練的內力功夫也是室韋人的傳承絕技,長生天恩賜功,最為適合射術的內力功夫,威力巨大無比。”
長生天恩賜功,名字有些怪異,長生天就是室韋人信仰的神。
徐杰聞言一驚,再如何預料,也預料不到竟然有室韋人的先天高手會參與截殺自己的事情。徐杰笑得極為猙獰:“常家,連室韋人都能調派,著實厲害了!”
徐老八也是如何都想不通,想不通為何有人能調動室韋的高手來殺徐杰。
“杰兒,是進是退?”室韋人都來了,徐老八豈能不知前路兇險。
徐杰搖搖頭,說道:“退路是沒有的,在這大同地面,只有往前,沒有往后。唯有離了邊鎮,才是安穩。”
徐老八點頭,大喊:“把所有囚犯都鎖好,結陣!”
所有人忙碌而起,片刻之后馬車皆到了隊伍之后,所有人緊密在前,這一片地域寬闊,容得大隊馬匹來去縱橫。馬車在后也有好處,就是避免后陣被人快馬突襲,避免腹背受敵。
徐杰忽然想起什么,與徐老八說道:“八叔,吩咐下去,若是敵人箭雨來襲,所有人都躲到馬腹之下。”
徐老八搖搖頭道:“不必吩咐,弟兄們知道處理。”
徐杰便是怕那弓弩不止一柄,而是漫山遍野。好在馬匹有多,一人兩三匹不止,實在不行,拿馬匹躲避箭雨也是可行之法。
前方轟鳴大作,徐杰已然勒住了馬匹,拔刀以待。
徐老八又是一聲大喊:“備戰!”
這馬蹄轟鳴之聲,比徐杰以往聽過的任何一次都要多,幾百上千,一點不假。昔日大同府與鄰近邊鎮,幾地援軍騎兵,合在一起也不過兩萬,如今徐杰到得大同,來來去去,已然遇見了兩千,這般的大陣仗,許多邊鎮士卒幾年都遇不上。如常彪那般帶著四百騎出行,已然就是難得的場景了。
待得頭前馬隊出現在視線之中,徐杰立馬與徐老八對視一眼,口中說道:“不是黑馬賊!”
徐老八也道:“也不是禁軍!”
徐杰心中已然有了猜想,看得前方馬隊慢慢減速,徐杰口中說道:“曾不爽!”
徐老八不認得曾不爽,只在徐杰口中聽說過。知道這是援軍來了,心中大定:“杰兒,當往前迎一番。”
徐杰聞言打馬往前,到得一二十步,徐杰拱手:“曾寨主,有禮!”
曾不爽點點頭,還未開口,身旁一個坦胸露乳的大漢聲如洪鐘,開口大笑:“哈哈……江南血刀堂,今日一見,果然不凡,好些個義氣漢子,幸會幸會!”
徐杰開口問道:“不知好漢如何稱呼?”
那坦胸露乳的大漢答道:“我姓牛,叫牛大,江湖人稱夔牛老二!”
名字叫牛大,江湖諢號叫夔牛老二,倒是有些意思,顯然是這牛大在家排行老大,在山寨里排行老二。
徐杰笑著拱手:“幸會幸會!”
此時曾不爽方才開口說道:“謝過徐少主那一日為我云中寨出頭,今日我曾不爽帶兄弟八百,前來助陣。”
徐杰心中大喜,拱手說道:“曾寨主義薄云天,云中寨各位好漢也是義薄云天,在下佩服!”
那壯碩大漢牛大卻開口接道:“哪里哪里,江南血刀堂才是義氣非常,你這位徐少主講義氣,我牛大豈能不講義氣?今日且看那成昆有幾個腦袋,夠不夠老子砍的!”
徐杰倒是真喜歡這個江湖渾漢,張口閉口不離義氣二字,豪爽非常。徐杰看了一眼曾不爽,有拱手一禮,口中簡短兩字:“謝過!”
曾不爽不比牛大那漢子開口就說,但是曾不爽今日既然帶人到了,徐杰的謀劃就已經成功了,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行事方法,徐杰預料得一點不差。
即便如今的曾不爽顧忌良多,但是江湖有江湖的道義,曾不爽能攏下這般的勢力,道義必然是他最為看重的。
“應該的!你為我云中寨出了頭,如今遇事,我曾不爽也不能坐視不理!”曾不爽有禮有節。
徐杰也不多言,開口問道:“曾寨主來時可曾遇到黑馬賊?”
“我倒是知道他們在哪,匯合了徐少主,自然要去遇上一遇!”曾不爽也有曾不爽的手段,那黑馬賊的動向,還真被他偵查得一清二楚。
話語說完,曾不爽開始打馬掉頭,八百騎,聽起來并不如何人多勢眾,但是親眼看起來實在是氣勢不凡,徐杰從來都沒有見過這般大的馬隊,源源不斷,兩騎并排而行,連綿一兩里地。
待得八百騎從道路往左右聚集擺開陣勢,架勢更是不同凡響。
有了曾不爽與這八百騎,徐杰已然不再多顧慮,也在慶幸自己當初靈光一閃有了這神來之筆,硬是架起了這么個梁子,把云中寨就這么綁在了自己身上,平白為自己這一趟邊鎮之行尋了一個大助力。
馬隊緊密列陣,在這一段寬敞的地面往前慢慢而行。
前方的黑馬賊,已然也列好的陣勢,擋在了前方路上。選在這個地方截殺徐杰,看中的就是這里寬敞的地勢,適合騎兵縱橫。
只是頭前的成昆眉頭也皺了起來,曾不爽帶人來的消息,他也是剛剛聽到,此時見得對面敵人數量,成昆左右看了看,陡然感覺為難非常。成昆當真沒有預料到曾不爽會帶人前來。
雙方騎士,加在一起超過兩千,正在互相緩慢靠近。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曾不爽面色深沉,徐杰面色深沉,徐老八也是面色深沉。
唯有那個坦胸露乳的牛大,捋了捋胸口濃密的護心毛,開口罵罵咧咧:“他娘的,今日老子便把這些黑馬賊殺個精光,往后這邊鎮,便是我云中寨一家獨大了,往后吃香喝辣不在話下,弟兄們當賣力廝殺,不要教血刀堂的兄弟笑話了。”
興許曾不爽最后一錘定音,決定帶兵前來,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一山不容二虎,曾不爽興許還真想著一家獨大的事情。
徐杰以一百騎大破黑馬賊三百騎,殺敵兩百余人,在曾不爽看來,還真是一股不小的助力,徐杰身邊還有先天高手,這也是曾不爽隨后知道的事情。
江湖道義與現實利弊,綜合考量之后,才真正讓曾不爽決定帶人前來。
人與人相交,從來都講一個門當戶對、地位相等。徐杰有了資格,才能入得曾不爽之眼,才能讓曾不爽如此犯險而來!
今日這一遭,在曾不爽心中早已變成了一舉幾得的事情,既能借他人之力消滅競爭對手,又能顧到江湖道義,還能收攏山寨人心,讓韓五之輩感激涕零。何樂而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