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那京城來的人竟然在城里動手抓人了,這事……”
徐杰的一舉一動,都被報到了常凱面前。
常凱手扶在桌案之上,指頭輕輕點了幾下桌面,開口問道:“可是見過劉世安?”
“大帥一猜就準,就是見了劉世安,然后出門就去拿人了,還在城里花錢置辦了車架,八輛車架,枷鎖烤了十幾個人。抓的是學政衙門參知祝達朗。”
常凱聞言笑了笑:“哼哼……劉世安這廝,還是這般膽小如鼠,把下屬推出去頂了罪,換自己脫身,倒也讓那徐杰省事了。派人吩咐常彪,就說京城來的人可能要提前離開大同,叫他早做準備。”
“小的這就去辦。”
稟報之人起身而出,常凱也跟著起身出了小廳,來到院中,抬頭往南方天空看了片刻,手中拳頭攥得緊緊。
徐杰緝拿祝達朗倒是沒有費什么力氣,過程也無驚無險,還拿了祝達朗家中十幾個下人,從管家到看門的小廝,皆戴上了枷鎖,關押的地方就是馬車車廂里。
把那些管家小廝稍微一拷問,倒還真讓徐杰有些出乎意料,徐杰本以為劉世安推出來頂罪的應該是一個與案件關系不大之人,徐杰對這個祝達朗也還算客氣,便是猜測可能會冤枉好人。
只是徐杰沒有想到,這個祝達朗,還真與科舉舞弊之事關系甚大,從管家與小廝的只言片語之中,徐杰已然知道秋闈之前,祝達朗府中來拜見的考生絡繹不絕,來者皆是大箱小箱,厚禮無數。
也難怪劉世安之前那般為難,便也讓徐杰對這個劉世安更看清楚了幾分,這人還真舍得下血本,推出來頂罪的還真是心腹之人。
徐杰轉頭就回了郡守衙門,又去見劉世安,劉世安也知道徐杰緝拿了祝達朗,卻更是惴惴不安。
兩人寒暄只有一句,劉世安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徐杰已然開口:“劉郡守,不知案卷與證詞、證物之類可有備好?”
“徐欽使放心,衙門里正在準備,這些自然都會給欽使備好的,不敢出絲毫紕漏,可不敢誤了欽使的差事。”劉世安答道。
徐杰卻又叮囑一句:“想來劉郡守也知道其中利害,證詞證物之類,一定是越多越好,越齊備越好。必然要辦成鐵案,如此交差才能放心,但有反復,你我皆是吃不了兜著走。”
劉世安連連點頭:“這是自然,這是自然,稍后我在吩咐一下,讓衙門里把所有東西都再準備得齊全一些,多選考卷,多錄證詞,也拿幾個證人隨欽使會京城里去。一定讓此案不得反復。”
徐杰看得出劉世安惴惴不安的模樣,開口笑道:“劉郡守可是有話要說?”
“這個……許欽使,我……就是,還請徐欽使多費費心,一定把這案子控制在一定的局勢之內,這祝達朗對許多事情知之甚深,所以我……在下擔心良多。在下蒙欽使大恩,必不敢忘,往后每年定然都會給欽使孝敬一二,過年過節,總少不了三五萬兩的銀子。勞煩欽使了。”劉世安頭前還支支吾吾,說到后面已然是滿臉的討好笑意。
劉世安倒是想得好,用個真正能頂罪的人脫身,避免之后有麻煩,又請徐杰幫他把事情控制住,如此才是真正安穩。也是知道徐杰必然能控制住事態發展,祝達朗落在了徐杰手上,這件案子最后到什么地步,自然由徐杰說的算。劉世安自然也怕祝達朗亂攀亂咬,所以才說出這么一番話。
徐杰笑著點點頭:“劉郡守放心就是,交差而已,你好我好大家好!”
劉世安連連點頭,笑道:“對對對,欽使說得極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徐杰又叮囑一句:“證人證詞證物之事,劉郡守一定辦好。”
劉世安已然安心,身形都站直了起來,手一揮:“此事欽使放心,在下親自督促去辦,現在就親自圈寫證人姓名,證人拿他十來個不在話下,想來十來個證人是足夠的。”
徐杰極為滿意,點點頭,拱手轉身準備出門。
劉世安又急忙追上幾步:“欽使,夜里備了酒宴,大同的婆姨可是天下聞名,想來欽使正當壯年,今夜必可盡興!”
徐杰回頭擺擺手:“劉郡守,今夜便罷了,下官明日就回京,來日若是來京城,再行樂事。”
劉世安微微一愣,見得徐杰還在往門外走,跟上來又道:“徐欽使,代在下為歐陽公問好,昔日里在下在京城之時,還見過歐陽公幾面,興許歐陽公還記得在下。”
徐杰聞言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劉世安,心想這個劉世安倒是厲害,知道順著桿子就往上爬。也是這劉世安在這大同憋屈太久,還真是想法設法要調離此地,好不容易搭上了一條京城的線,自然要物盡其用,不能浪費了。
“小事,必然帶到。劉郡守不必遠送,明日來取了東西,便回京里,劉郡守不必費多余手腳。”
“欽時慢走,慢走!”劉世安卻還是一直送到衙門門口。
夜里,徐杰與百十號人,十幾具用石灰處理過的尸首,還有十幾個戴著枷鎖的犯人,尋得一個客棧就住下了。
吃過晚飯,徐老八坐到了客棧房頂之上。
房頂之下便是徐杰的房間,房間內跪著一人,正在痛哭流涕,便是大同學政參知祝達朗。
祝達朗倒是長得白白凈凈,不胖不瘦,一看就是讀書人模樣。只是此時痛哭流涕的表情,沒有了絲毫讀書人清高的風骨做派。
徐杰就在祝達朗面前落座,就這么看著祝達朗在哭。
哭得許久,祝達朗好似也哭累了,方才看了一眼徐杰,抽噎開口:“欽差啊……欽使啊,下官冤枉啊……下官好生冤枉啊!”
徐杰卻是冷冰冰答了一句:“想來你也是春闈進士,一步一步從家鄉考上去的,冤枉與否,你心中自是知曉的。”
祝達朗又抬頭看了一眼徐杰,沉默片刻,口中又道:“欽使明鑒,下官好生冤枉……”
徐杰煞有介事點點頭,問道:“嗯,且說說你冤枉在哪里。”
祝達朗被徐杰這么一問,愣了愣神,連忙又道:“下官實在是冤枉,下官……從來不曾參與過任何舞弊之事,下官……下官……下官也多是聽聞這些事情,從未參與其中……聽聞……聽聞得也不真切,都是捕風捉影,下官真是的一點都不知道,也未參與,欽使抓錯人了……”
祝達朗喋喋不休,陡然之間,徐杰忽然音調提高了幾分,打斷道:“劉郡守點名道姓說你是此事主謀,正在準備一應證據,明日里本使取了證據就回京,莫非劉郡守冤枉你?”
祝達朗聞言大驚失色,抬頭看著徐杰,目不轉睛,似乎在看徐杰是不是在試探與他。
徐杰也懶得多說,只道:“祝參知,今日便到這里,明日再說。祝參知今日且好好睡一覺,京城路遠,不要在路上生了病灶,當保重身體,以免本使交差不得。”
說完之后,徐杰示意了一下身邊徐虎,徐虎已然單手提著枷鎖把祝達朗提出門去。
門外還聽得呼喊:“下官冤枉啊,欽使明鑒!”
夜已深沉,千家萬戶,一片寂靜。
唯有大同城外,風起云涌。
從太行山下來的馬賊,八百有余,馬蹄震天,即便是夜行,也絲毫不減速度。
待得這些馬賊在官道上行得百十里,竟然又匯合了四五百騎,這些騎士都來自禁軍,個個都是常家心腹之人,脫了禁軍鐵甲,換了一身與馬賊一樣的黑衣,只是那常彪并不露面,殺朝廷欽差,若不是最為信得過的心腹,也萬不能派出來做這般的事情。
若是再仔細去看,成昆面前,竟然還有三個人氣勢不同旁人。成昆對這三人,也是禮節有加。雙方初一匯合,正在互相寒暄。
三人身份也就清楚明白了,一個鄭州羅壽,一個河陰黃則天,還有一個名叫窩里扎,竟然是個室韋人。
羅壽與黃則天,便是李啟明能調動的江湖先天高手,也都是京城附近人士。這個室韋人窩里扎的來路,顯然是常凱,常凱不知用什么辦法讓這么一個室韋人幫他效力。這個室韋人一身氣勢也是不凡,興許也有先天,真正讓人注意的,卻是他馬側的一柄彎弓,竟然在夜色里還泛著金屬光澤,這弓竟然是鐵胎弓。
拉開鋼鐵制作的弓,這要如何的力氣?這鐵胎弓,又會是何等的威力?連帶這人身邊的箭筒里,箭矢都是精鋼打造。
常凱要殺徐杰之心,可見一斑,連室韋人都能請來。請來室韋人的代價是什么?十有八九就是往草原走失生鐵!
草原不準馬匹南下入大華,大華不準鐵器北上入草原。這都是國策,也是限制敵人實力的重要辦法。
大華缺馬,草原缺鐵。從來都是互不往來,雙方對于這件事情,也都是殺頭大罪。這常凱為了殺徐杰,當真是下血本了。也是因為常家那個先天,說死就死了,常凱實在無人可用。
加上成昆,這一隊一千余騎,竟然有四個先天。其中還有十幾個一流二流之人,若是徐杰在此,當能認出幾個熟悉面孔,因為里面還有黃河十八鬼中的兩個。黃河十八鬼,還真沒有死絕,剩下這兩人,滿腔的深仇大恨,又豈能缺席此番之事?
兩隊人馬寒暄之后,合二為一,往那官道一處寬闊之地飛奔而去,在不遠山崗之后扎下營帳,崗哨撒出去幾十里地,就等那徐杰入網而來。
還有一事連成昆都不曉,那就是還有一個劍客在山脊之上遠遠看著他們,劍客身后跟著一個步履穩健的老頭。
便聽老頭笑道:“四爺,這般的場面,那徐文遠是插翅難逃了。”
被稱為四爺的劍客,抱劍而立,任由山風不斷吹拂這頭發,聽得老頭話語,微微笑道:“這回大哥倒是安排得比上次妥當了,到時候看我取那徐文遠的項上人頭。”
老頭聞言連連點頭:“只怕到時候都不需要四爺您動手了。”
這位四爺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就是李啟明的胞弟李啟功。便聽李啟功說道:“你這老東西著實愚笨,我若出手,必然是尋得時機一擊必中,否則有那楊三胖,也不知要打到什么時候去。大哥吩咐我來,就是不希望再出差錯,豈能不出手?”
老頭又是連連討好:“大爺從來都是算無遺策,四爺你來,也就是多加一分成事的保障,四爺出手,自然是手到擒來,那徐文遠的項上人頭,必然是四爺您的。”
李啟功聞言,不再言語,而是迎風抬頭,當真有幾分江湖俠客的做派風范。想來這個李啟功,倒是喜歡江湖逍遙事,并不喜歡當官的事情。否則那京畿衛戍總兵,也輪不到那個李得鳴去做,對于李啟明來說,李啟功比李得鳴那般的混貨,不知好用了多少。
想來這個李啟功應該也是走過江湖,在江湖上留過不少名聲。只是無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在大同城里的徐杰,對城外那一張天羅地網是知曉的,更知道想要安然回到京城,還有一番血雨腥風。卻是徐杰不知道竟然有五個先天高手在等候他。
江湖與朝堂,實在不能相提并論。江湖上再如何大的勢力,從來也不見能動用五個先天高手的,朝堂上卻不然,不說皇家金殿衛,就如今夜這般,五個先天高手,竟然呼嘯之間就聚來了。
權勢權勢,有權自然有勢。
大早而起,徐杰直接上所有人手,直接往那郡守衙門而去。
劉世安竟然一夜未眠,臉頰浮腫,雙眼也有血絲。
徐杰龍行虎步直入衙門,也毫不客氣,先劉士安落座會客的小廳之內。
疲憊不堪的劉世安還能擠出笑臉,說道:“徐欽使,已然都備好了,連夜備好的。”
徐杰對劉世安笑了笑,笑得極為的真誠,口中說道:“想來劉郡守昨晚一夜未眠啊,辛苦了。”
“算不得什么,欽使差事如此著急,豈能拖了后腿。”劉世安客氣一語,然后抬手指了一下案幾之上摞起來的一疊公文,說道:“徐欽使過目一二?但凡證詞之人,都在大牢里,都能一一對得上,徐欽使稍后去提人就是。”
徐杰起身到得桌案頭前,翻看得極為認真,還問了一句:“可都是真正牽涉舞弊之人?”
“都是真正牽涉之人,這般的大案,在下豈能冤枉好人,也不敢敷衍了陛下。試卷,證詞,證人,皆是一一對應,毫無差錯。”劉世安答道。
徐杰點點頭,又翻看了片刻,一邊翻還一邊點頭,冷不丁又問了一語:“劉郡守可是還有保留?”
劉世安尷尬一笑:“欽使見諒則個,還有一些實在不合適。”
徐杰點點頭,抱著幾十斤的卷宗出門而去,口中說道:“劉郡守稍后,下官先把卷宗親自收好,馬上回來,提了人就走。”
劉世安落座一旁,長出一口大氣,拿起一杯熱茶飲了一口,事情終于是告一段落了。
徐杰抱著卷宗,出衙門而來,衙門外百十騎士,馬車好幾輛,徐杰尋著一輛馬車而去,掀起車簾把手中的卷宗直接扔了進去。
等候片刻,便聽馬車之內那人一聲哭嚎,口中說道:“冤枉啊,冤枉啊,下官如何成了主謀,下官不過是經手辦事之人中的一個而已,下官萬萬不是主謀啊,欽使明鑒啊,劉世安狼心狗肺,竟然想要下官頂下這般大的罪責,下官萬萬擔當不起,還請欽使明察秋毫。”
徐杰聽得這般的話語,心中已然信心百倍。左右一揮手,百十騎士全部下馬,隨著徐杰往衙門再入!
事情基本了結了,劉世安此時困意上涌,正忍不住要打盹,看得徐杰龍行虎步又來,只得強忍著起身。
便聽徐杰說道:“劉郡守,大牢在何處,下官提人就走!”
劉世安哈欠連連,還是起身又帶徐杰往大牢而去。
牢門一道一道,十幾個證人都被提了出來,劉世安還在一旁一個一個的介紹,也是驗明正身。
云書桓手拿一張名單,一一對應之后,與徐杰點點頭,滿場又是痛哭流涕,叫屈喊冤。
一切完成,劉世安拱手陪笑:“勞煩徐欽差了,今日在下就不遠送,來日到得京城,再尋欽使一敘舊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