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是多大的官啊?”老頭姓雷,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這個老頭的名字讓徐杰也有些接受不了,竟然就叫雷公。
這雷氏祖輩名字雖然也比較平常,雷威、雷文、雷會之類,但是也還是個正常的名字,到得如今,老頭叫雷公,孫女叫雷老虎,也不知這家人是怎么想的。
徐杰如是腹誹,面前已然是緝事廠的衙門,聽得問話,答了一句:“四品。”
雷公又抬頭看了一眼衙門牌匾,城東緝事廠,煞有其事指點幾番,問道:“緝事廠,平日里都緝的什么事情啊?”
這位雷公的做派十足有些好笑,徐杰忍著笑,答道:“緝拿些賊人的差事。”
雷公點點頭:“嗯,京城里的巡捕都四品,果然是天子腳下,不同別處。”
徐杰忽然轉頭問了一句:“老人家不會是第一次入京城吧?”
雷公大手一揮:“豈能是第一次,誒……二十年前,或者三十年前,反正就是年輕時候……曾經……路過京城。”
這制琴的雷氏,還真是世外高人。徐杰心中如此調笑著想,口中也笑著說:“世外高人啊。”
“嗯,世外高人說的就是老夫我。”雷公說得一語,邁步往前,口中又道:“小子,那劍仙傳寫得不差,倒是有幾分精彩,什么時候也寫個琴仙傳,好讓世人知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徐杰回頭看著雷公,便聽得小姑娘雷老虎一語:“爺爺你好不知羞……”
徐杰也進得衙門,衙門里來往的行人都在與徐杰行禮,只是這些人的視線卻在雷老虎身上,矮小的身材,背著這么大一張琴,實在惹眼。
雷公聞言連忙露了一個討好的笑臉,與自己孫女說道:“小老虎,爺爺可有好些故事的,嚇煞人的故事,說出來,那當真是驚天地泣鬼神,比那什么劍仙傳有趣多了。”
世外高人,大多淡泊名利,按理說雷氏隱居山林制琴,早已是江湖的傳說了,這位雷公忽然又要立個琴仙傳,徐杰有些想不明白,問了一語:“老人家,當真要寫這么個琴仙傳?可有什么愛恨情仇的故事?”
雷公忽然一臉的不好意思,說道:“愛恨情仇,有,都有都有,我與小老虎的奶奶,那也是驚天地泣鬼神。小老虎的奶奶,乃是巴州通江縣歪兒把橋村的一枝花,當年求親之人,如過江之鯽,你道如何?硬生生被我娶上了山,其中曲折,說不盡的愛恨情仇……”
徐杰看著雷公一臉的得意,嘴角不由自主跳了兩下,口中只道:“老人家里面請,里面請,里面坐著說。”
徐杰本以為好歹會是個什么江湖兒女情仇事,沒想到是一個江湖高人與一群村夫爭奪村里的一枝花,稍稍有些失望。徐杰本還是愿意寫一些這種江湖傳說的故事,京華時報用得上,徐杰自己也喜歡這種故事,此時卻失望了。
雷公不斷打量著緝事廠的衙門,進了正廳剛一落座,已然口如懸河:“小子,老夫跟你說,歪兒把橋村里,可是有不少能人,有一個木匠,那手藝是絕頂的,不僅能打家具門窗,還能雕刻竹根木根,雕出來的物事,活靈活現,賺得不少錢呢,村里就屬他豪富,你道我如何比得過他?你猜猜?”
徐杰哪里有心思去猜,先天高手了,還跟個木匠比,這有什么好比的?徐杰開口問了一句其他:“老人家有沒有與人打架的故事?”
“有,如何沒有?求親豈能不與人打架?打架自然是正中我下懷,論做家具,干泥瓦,攏田埂,我還有些心虛,得想方設法用些腦子才贏得過,要說論打架,劉木匠哪里是我的對手。”雷公更是洋洋得意。
徐杰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又問一句:“我不是問你與木匠打架的事情,我是問你有沒有與練武的高架。”
老頭看著徐杰,眨吧一下眼睛,想了想,說道:“跟練武的倒是也打過不少架,不過那都是年輕時候的事情了,倒是沒有碰到如何的高手。你那書里寫的劍仙,倒算高手,只是無緣一見。”
徐杰有些無力,一屁股落座之后,有氣無力說道:“老人家,琴仙傳,總不能寫你與那些村夫爭風吃醋的事情吧,總要有些激動人心的事情,否則這琴仙傳,叫我如何去寫?”
老頭皺眉在想,一旁的雷老虎脆生生說道:“我爺爺最得意的事情就是把我奶奶娶回家了,他可怕我奶奶了,我奶奶站在門口插腰一聲喊,他就嚇得屁滾尿流的,這算不算激動人心?”
徐杰聽完就是笑,眼前似乎腦補出了一些畫面。
老頭聞言有些尷尬,連忙說道:“激動人心的事情,有有有,我與拓跋王打過架,拓跋浩,他來山上吆五喝六的,我媳婦跳腳就罵,氣得我上去就揍。這算不算?”
徐杰聽得雙眼一睜,連忙問道:“這當然算,打贏了還是打輸了?”
老頭有些懊惱,說道:“我家里幾張好琴,就因為這廝,如今就剩下一張九霄環佩與一張春雷了,輸得那叫一個慘,慘得我眼淚都哭干了,七張好琴,成了一地的破木頭,恨得我一年多沒有睡著覺。如今我都不敢死,怕死了老祖宗們要拿我問罪。”
徐杰忽然好似聽得有些入神,又問:“拓跋王這般厲害?”
徐杰其實更是在擔心一個人,那個去尋拓跋王比武的人。拓跋浩是老拓跋王,這么厲害,新拓跋王必然也不是易于之輩。
“厲害,那老家伙當真厲害,廢了七張祖宗留下來的好琴,如何能不厲害?”老頭已然是一副痛徹心扉的模樣,這七張琴,看得出他真是的心疼得無以復加。
“爺爺,你沒有輸,那惡老頭還吐血了呢。”雷老虎一邊解著自己后背的琴,一邊說道。
“如何沒有輸,七張琴啊,七張琴啊!!”老頭有幾分仰天長嘯的悲傷。
徐杰一頭霧水,問了一語:“什么時候的事情?”
“兩年前吧?不到兩年吧?反正就是不久前,我這一趟出門,就是散心,那一地的破木頭斷琴弦,當真看不得,一看到我就難受。”
大約一兩年前?老拓跋王把王位傳給了新拓跋王。還有國書到大華,朝廷還派使節去觀了禮。徐杰已然在想,莫不是這老頭把老拓跋王打傷了?所以老拓跋王回去之后就傳了王位?
徐杰猜想著,便問道:“老人家,你傷了沒有?”
雷公上下看看自己的身體,搖搖頭道:“我?我可沒有傷,我是心傷。”
徐杰嘆了一口氣,到底是誰勝誰負啊?拓跋王這般的人物,都被打吐血了,這老頭一點傷都沒有,卻非要說自己輸了。這勝負的定義,當真是因人而異。
“好,就寫這一段,老人家,你與我詳細說來,我看看如何去寫。”徐杰心情輕松了許多,終于弄明白是拓跋王敗了,拓跋王敗了,徐杰對種師道的擔憂,立馬就減少了許多。
“這一段先不忙寫,先寫我如何過五關斬六將,贏得美人歸。”雷老頭一本正經說道。
“誰要看你贏得美人歸啊,先說說與拓跋王打架的事情,故事的名字我都取好了,就叫《琴仙大戰拓跋王》。先說說那七張琴都叫個什么名字,是如何壞了的?”徐杰當真是感興趣,也想了解一下雷氏這門絕技到底是個什么原理。
老頭有些不樂意,卻還是開口說道:“那一日,我媳婦正在做飯,拓跋浩那廝神采飛揚就上山來了,在山里大吼大叫,說要見我,我媳婦脾氣不好,出門看到那廝,就罵他早不來晚不來,非要飯點上山來,家里米剛好吃完了,還得下山去買,我媳婦便叫他自己下山去買米。拓跋浩那廝不樂意,還賭氣說不吃我家的飯,我媳婦哪里能忍,便又是一通罵。”
“嗯,奶奶罵完之后不解氣,就叫我爺爺拿掃帚去趕他走,然后就打起來了,爺爺一邊打一邊哭。一邊哭一邊罵,叫那惡老頭賠琴,那惡老頭吐了血就跑了。”雷老虎顯然是當場見證的。
徐杰算是聽明白了,一碗飯引發的血案,徐杰已然落座案幾,提筆開始寫,只是內容南轅北轍,一番江湖故事,兩大高手相敬如賓,互相躬身行禮,互相商業互吹,有禮有節,然后兩聲“請”,互相禮讓幾番,方才開始動手。
故事在說著,徐杰在聽在寫,完全靠編,寫得著實是累。一個缺心眼老頭,一個悍婦婆娘,一個缺心眼孫女。好似還缺了兩個人,孫女的父母呢?
徐杰轉頭問道:“雷……老虎……小妹妹,你爹娘呢?”
“我只有爹,我娘生了我就跟城里人走了,我爹傻乎乎的,每天只知道坐在林子里等起風,林子都給他坐了個遍,一年到頭沒幾天在家。”這缺心眼的小姑娘,說自己爹竟然用“傻乎乎”這種形容詞。
“嗯,這個沒用的家伙,著實一無是處,連老婆都守不住,一天到晚在林子里坐著,也不見他制上幾把好琴,這一回當真是血本無歸,死后教我如何敢去見先祖。”雷公口中罵道。
這一家人,算是真見識了。
徐杰忽然想起什么,義憤填膺說道:“得去找拓跋王賠!”
只見雷公咬牙切齒:”定要去找他賠!“
“對對對,要他賠,這般上門欺負人的事情,哪里能忍。”徐杰煽風點火,看熱鬧也不嫌事大。
雷公看著徐杰,鄭重其事點了點頭:“我得去尋這廝賠琴。”
徐杰莫名有些高興,似乎覺得這琴仙傳,還真有幾個好故事可以寫。
拓跋王城里,若是老拓跋王知道這一幕,不知會作何感想。
拓跋王城外,瓜州城南的大道上,一個瘸腿的漢子趕著一架破馬車,慢慢往東南而去。還不時回頭掀起車簾,看看車內之人。
車內那人,渾身的血氣還沒有散去,身上包裹了許多處滲著血跡的紗布,頭上也包裹著一塊紗布,甚至一只眼睛也被包裹了起來。
這般的傷勢,給人一種慘烈之感,趕車的瘸腿漢看了兩眼,又把車簾放了下來。
里面的漢子卻忽然出了幾聲笑意,極為暢快。
趕車的瘸腿漢子說道:“種大俠,都這般模樣了,那只眼睛興許都要瞎了,你還笑得出來。小的真勸你一句,下次當真做不得這般的事情了。這回活著出來,不知走了多大的運道。”
車內的漢子笑聲不止,口中問了一語:“我的刀,你學不學?”
可見這漢子當真是開心,開心到主動開口問人學不學刀了。
趕車的漢子聞言大喜,喜得有些吃驚,似乎不敢相信,口中卻不由自主連連說道:“學,小的學,小的認真努力學。”
“嗯,我的刀,唯有一條路,就是一次一次做這般的傻事,做一次傻事,就能長一番修為。如今我已然是先天,待得傷好了,再來拜會老拓跋王,再搏命一戰,勝則再進一步,敗則死!你敢不敢學?”漢子問的話語,極為認真,如今他一身傷勢極其嚴重,卻當真就這么成就了先天。世間怪事,無奇不有。
趕車的漢子聞言愣住了,他哪里想得到這刀真的要用命去學的,心中僥幸問了一語:“種大俠,是一直如此還是破先天的時候如此?”
“一直如此,學刀的第一招,就是如何與人搏命的招式。想要進步,便真要與人一次次搏命。”車內的漢子依舊認真。
只是車外沉默了。
車架慢慢往東南,車內的漢子搖搖頭,然后開口一語:“去京城。”
“種大俠,我想去一趟秦州,帶上我兒子。”
“嗯,順道走一趟吧。”
大同府,一個身形極為肥碩的胖子,帶著幾百匹馬在長城關口之下等待入關,關口還未打開,城頭之上已然有人開口大喊:“誒……那胖子,你的馬如何賣?”
胖子抬頭看了一眼,搖搖頭道:“不賣你,快把城門打開。”
城頭上那人做了皺眉,示意左右去看關口城門,自己也下城而來。
關口一開,胖子慢慢打馬而入,身后繩索串著的馬,至少有五六百匹之多。
這般的景象,當真有些怪異,一個人在草原帶回來這么多匹馬,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事情。
城頭上下來的那人,心中奇怪,卻還是上前去攔,攔在胖子面前,開口說道:“胖子,凡事都有個商量,若是有人預定了你的馬,也無妨,不過是價錢而已。而今我家大帥也有軍令,馬匹到了大同府就不能出去了,更不準往南去。胖子你出個價格吧。”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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