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從斷絕一切的黑暗之中誕生;
在火與歌謠中我們舉起劍鋒。’
那遲滯的、陰暗的力量像是一條無形流動的黑河,緩慢流向深淵之中,它以那個精靈女主教為中心,正不斷將眾人的靈魂拽入其中。
方鸻猛然之間抬起頭。他竟從那力量之中嗅出了一絲盲神笛卡的氣息,一位曾被稱頌的存在落入死亡的深海,繼而又死而復生,但祂們的神性早已為寂滅的星光所吞沒,所同化。
祂甚至已不再是一個獨立的神,也不再是黑暗眾圣中的一員,而是那所顯化的影子與幽黯的代名詞,那另一個已經死亡的世界的意志,只留下一道蒼白空洞無光的目光,在深淵的盡頭注視著這個眾人。
那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力量呵?
它令人冷徹骨髓,像是注入了無盡的怨毒與恨意,猶如跗骨之蛆,方鸻手中的法則之力才剛一驅動那漆黑的力量便隨之攀附而上。
他連忙強制驅除心中的重重幻影,低頭一看,魔導手套上竟燃起一層幽暗的火焰。
方鸻趕忙一甩手,中斷了造物法則的力量,火焰也隨之熄滅,但孤王之傲的魔導外殼上已凝結了厚厚一層黑色的冰。
身后祖莉安娜也輕輕‘咦’了一聲,顯然察覺到這力量的來歷不凡,兩人同時拔出劍來。
但黑暗的力量亦在同一刻切斷她與龍魂之間的聯系,令法則的力量也墜入神性之火灼燒而出的空洞之中——
法則是通往神源的第一步,但在真正的神力面前還不夠看的。
何況那將亡神祇的氣息帶著極強的浸染性,它像在頃刻之間鎖定了空間,令所有人動彈不得。
祖莉安娜有些訝然地看著這一幕。
艾林多爾臉色也一下變得極差。
只有海之魔女彌雅第一時間身形消失。但女主教看向一個方向,她幽暗的目光中猶若帶著實質的力量,令狼一樣的少女從那里顯形,并一下向后退去。
她一只手捂著自己的肩頭,雪白的指縫之間滲出玫紅的色采來,顯然在這簡單的交鋒之中已受了傷。
“你不是塞麗娜,”方鸻皺著眉頭看著面前的女主教,才一交鋒己方三個龍騎士就吃了一個大虧,這根本不可能是一位教區女主教的力量。
何況那神力之中有如此明顯的氣息。
他與羅曼、艾梅雅等歐林眾圣打過如此多交道,又曾親自領會過盲神笛卡、娜爾蘇妠等一眾黑暗眾圣的神力,因此對方一出手他就察覺了不對。
“——你究竟是誰?”
塞麗娜顯然并不意外,她平靜的目光落在方鸻手中的‘硬幣’上,“我猜,你的依仗是它,對么?”
“她/祂給你這東西,并令你在游離于我們的目光之外,在棋盤之外布置棋子,她/祂總喜歡這么干。”
方鸻微微吃了一驚。
他的確是在靜靜等待,靜待海林王冠恢復威能,并重新帶他們回溯到白樹枝丫上的另一點。
在一切開始的那一刻——
但這個女人的目光似乎洞徹了這一點。
對方的口氣聽起來不像是一位自然圣殿的大神官,更不像是一位女主教,倒像是一位與那位女士平起平坐的存在。
一位不知其身份的黑暗至圣。
她與同盟又是什么關系?
她從一開始就守在這個地方,并知曉他們一定會來此?
方鸻心愈往下沉,他已從羅曼女士的言辭之中猜出灰災的背后是一場巨大的博弈。
是歐林眾圣與黑暗眾圣計劃的交匯之處。
但他們憑借著海林王冠不斷游離于時間線之外,卻在灰樹林之外遇上了如此一位對手。
至圣圣物可以回溯時間,但前提是不為對方所發現,否則一位黑暗神祇絕對能在他啟動圣物之前對他動手。
塞麗娜幽暗的目光已經掃了過來,一時間竟令他遍體生寒,心中生出一種難以抵御的感覺。
甚至連手中的蒼之輝都變得搖曳不定起來。
這還是那蒼青的光輝第一次顯現出如此的遲疑與搖擺,縱使它一直以來表現得像是一切黑暗生靈的克星。
連龍魔女都對它避之不及。
但現在看來,它更像是與黑暗力量互為克星,兩者此消彼長。
而這一刻,直播間的另一頭,人們聽到的是另一番景象。眾人正看到塞麗娜與那位龍之煉金術士無聲地交談,方鸻嘴巴一張一合,但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最,畫面之中只定格下一句話:
“你究竟是誰?”
“怎么回事?”人們互相詢問,“兩界通訊又出故障了?”
“通訊才剛剛恢復,或許有些延遲。”
像是作為這句話的注腳。
塞麗娜正微微一笑,開口道:“這自然是祂/她的意志,祂/她從未離我們遠去,而你們的力量在至圣的面前也不及微渺的一瞥。”
她說得叫人誤以為那是自然的女士,艾梅雅。
艾林多爾一皺眉頭,正要開口駁斥。但‘女主教’先一步看向一旁的祖莉安娜,打斷道:
“祖莉安娜小姐,你不應該在那里不是么,你應該在我們這邊。”
“別忘了你俱樂部的命令,你要和這些一意孤行的反叛者站在一邊么,尤其是圣女會,它的行為事實上正在為這片土地帶來災難。”
祖莉安娜怔了一下,不由苦笑起來,她這才想起來還有這么一出。她是可以幫方鸻一行人對付圣樹林,但卻無法站在公會同盟的對立面。
艾林多爾也意識到這一點,面色肅然地將手中的劍轉向她,一位龍騎士作為對手潛伏在他們之間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但這個時候,方鸻卻反而冷靜了下來。
眾圣不能干涉艾塔黎亞的運行。
難道黑暗眾圣就可以了么?
祂們如果能越過歐林眾圣直接向艾塔黎亞出手,那么雙方之間應當早已在這片土地上分出勝負。
他抬起頭,看向‘塞麗娜’,忽然出言打斷眾人:“我可以考慮合作,但塞麗娜女士,我還有一個疑問。”
艾林多爾與祖莉安娜不約而同看向他,‘女主教’的目光也靜靜地落在他的身上。
只見方鸻舉起手中的硬幣,向她問道:“塞麗娜女士,請回答我,這是什么?”
塞麗娜微微一怔,目光之中有些變幻不定。
但方鸻已經從那遲疑之中讀出了自己所需要的一切:
‘那是她/祂的銀幣——’
‘只許諾于那些為冥冥的命運所鐘的人,為她/祂所首肯的人。’
‘它在天平的兩端,放上代價與所獲,于是被稱之為‘命運’。’
但——
那只是一個假象而已。
塞麗娜忽然面色劇變,意識到自己的遲疑已經暴露了什么。
然而冷笑已經出現在了方鸻的臉上,“你口口聲聲想要它,但你卻沒將它認出來,塞麗娜女士。”
如果她是黑暗至圣中的一員,那么就不可能認不出這究竟是什么,但她卻認錯了,那么——
對方就不是什么真正的黑暗至圣,也不是一位神祇。
而那枚銀幣已經在方鸻手中變幻形態,它所銘刻的天平之上發出柔和的光,在那光之中,硬幣的另一面王冠正在化虛為實。
它并不是命運的硬幣。
塞麗娜面色大變:“海林王冠,這是……”
而方鸻已經微微側過頭,低喊了一聲:“動手。”
一道狹光映入所有人的視線之中,站在一旁不為任何人所注意到的阿爾莎娜公主已然長劍出鞘。
那柄繪制著星辰與日月,繪制著白樹與杜鵑鳥的精靈圣劍,正靜靜地握在這位精靈少女手中。
它的劍鋒之上描繪著花紋,描繪著自長夜時代以來的一切;
那雙圣樹所見證下的歷史——
精靈公主正雙手握持著劍,劍鋒微微顫抖著。但她的目光卻始終堅定如一,注視著面前那個女人,不曾動搖。
猶如注視著那即將到來的夜色,與即將到來的黎明。
如同越過許多個長夜之后,所留下的一首首詩,一首首歌謠。
她輕輕開口,將那禱言念了出來:
‘請讓我們,予長夜以黎明——’
‘予黎明以勇氣。’
‘在那斷絕一切的黑暗之后,最初的光從中誕生;
在火與歌謠中,我們舉起長劍。’
‘而率光之人越過幽影與深黯而來,杜鵑與白樹在第一縷晨光之下高高飛揚,我們是光的孩子,光的骨,光的血脈。’
‘請靜聽那長夜之下的歌喉——’
阿爾莎娜已將手指壓在劍刃之上,用冰冷的金屬割破了指尖,如酒紅的石榴汁漫過了鏡面。
血色的花露,正從劍鋒之上滑落。
‘這柄劍屬于你們了,你們會用它去掃除前路的一切阻礙。’
率光而行的人,先行于世的君王將劍交到兩人手上,并用溫和的目光示意他們前行。
因為未來的道路,將由后來的人們所繼承。
在屬于先行者的時代之后。
于是在漫長的守候之后,希望也必隨之而來。
那希望如光,如雪,純潔得不帶有一絲瑕疵,它正漫過那被黑暗所束縛的空間,如同劃破了死一般寂靜的長夜。
帶來那地平線上的第一縷曦光。
塞麗娜臉上的驚愕正化為恐懼,化為一聲尖利的叫喊:“歐力——”
那是,屬于眾圣之主,眾光之光,那山巔之上的王者,秩序的主人,歐力的祝福。
溫暖的光降在方鸻身上,立刻如同融化冰雪一樣驅散了附著于他身上的黑暗力量,方鸻立刻托起海林王冠。
但在那之前,一只纖細的手從旁邊伸來,輕描淡寫地,不帶任何煙火氣地摘走了他手中的水晶王冠。
方鸻有些愕然地回過頭去。
而在那一剎那,龍魂小姐不請自來,驟然間從他身邊現身,塔塔·大拇指·晨星正帶著愕然的神情——
看向出現在方鸻身邊的那只手,與它的主人。
方鸻幾乎從未在自己的妖精小姐臉上看到如此失態的神色。
但在另一面,艾林多爾與彌雅并未注意到身后所發生的一切,當他們身上壓力一松的同時,兩人同一刻轉過身去。
那位日影地的領主甚至并未對一旁的祖莉安娜出手,而是直接向不遠處的女主教塞麗娜撲了過去。
而祖莉安娜同樣也沒有對彌雅與艾林多爾出手,正相反,她拔出長劍,并立刻將劍尖指向了‘自己人’。
“祖莉安娜,”‘塞麗娜’不可置信地看向這位來自于羅塔奧的龍騎士,“你——”
“一身黑暗眾圣的氣息,”祖莉安娜冷笑一聲,“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根本不是塞麗娜,你究竟是誰?”
她說著,一劍向女主教刺去。
但‘塞麗娜’輕輕一側身便避開來自于三位龍騎士的夾擊,又驚又怒地看向三人:“你們以為憑借區區凡人的力量就能反抗我?”
而直播間的另一邊,畫面早在戰斗剛剛開始的那一刻便已經切斷。
人們云里霧里地看著關閉的直播,這場直播來得沒頭沒尾,唯一能證明大約只有圣樹林的確與這場灰災有關。
但公會同盟又怎么會在那個地方,還與那個龍之煉金術士對上了?對方看起來在為圣女會辦事,但女主教塞麗娜對圣女會的指責也并無任何實證。
何況蓮·阿爾莎娜公主拔出圣劍,那可是精靈圣劍,率光之王奎文拉爾的佩劍,上面有艾梅雅與米萊拉雙重祝福,那不是說明森林女士仍在圣女會一邊?
所有人都一頭霧水,不太明白發生了什么。
只是正是那個時候,有人忽然感到腳下的地面起了一陣輕微的漣漪。
起初只有少數人意識到這一點,一些人甚至在直播間內互相詢問。從諾瑞仙恩到翠銀堡,從桑夏克到林諾瑞爾、銀風港。
甚至遠到銀光山脈與拉文瑞爾,在妖精的群山之中,都有人察覺了這次輕微的地動:
“等等,你們有沒有感覺到?”
“地震了?”
“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弗爾提爾。”
“我在橡蔭丘陵,有什么地方發生地震了么,諾瑞仙恩,希凡納爾,有人回話么?”
“我們這里也感受到了,但是不強烈。”
人們正在彼此猜測地震的源頭在什么地方的時候,第二次更加猛烈的地面晃動發生了。
幾乎整個巨樹之丘無差別地感受到了這次地動山搖的搖晃,只有在靠近于銀光山脈,圣樹林與古斯災域的地區,震感才顯得更加強烈一些。
直播間內一片大亂,幾乎所有人都意識到了有什么大事正在發生。只是在有些地區,這樣的感受似乎來得更加直觀一些——
銀風港。
港口之內的風船早已在第一次地動之時就停止了運行,水手們降下帆,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港口之內的情形。
而碼頭上,工人們正紛紛駐足,目瞪口呆地看著港口燈塔與海岬的方向,那里原本聳立的燈塔正轟然倒下——
碎石與瓦礫沉入云海。
圣樹的樹根垂入云層,在千百年的時光之中形成丘巒,形成這片浮空的土地,但而今——這片土地在復蘇。
它上方的土層正一點點被掀開,從下面生長出灰色的枝芽,然后以肉眼可見的姿態生長,逐漸形成一片森林。
灰樹彼此交纏,成長參天,它升上云端,然后開枝散葉,形成遮天蔽日的樹冠。
只是那樹冠并不顯得生機勃勃,在陽光下也不倒映出蒼翠的光澤,而是顯得陰沉沉,如同一片陰沉沉的云。
接著第二株灰樹拔地而起,它直接掀開了港口內的石板地面,并在霧風區形成一束災枝。
在那災枝在僅僅幾刻之內就成長壯大,形成一株參天巨木,灰白的荊棘從巨樹之下生出,頃刻之間籠罩了附近的幾個街區。
然后是第三株、第四株,數不清的災樹直接在銀風港長成了一片災難的森林,無數的蟲子從樹干之下爬出,然后遮天蔽日地向其他區域飛去。
那一幕猶如末日降臨。
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了巨樹之丘的最后一刻,圣白樹正在整體灰化,接下來,它將會成為災難本身。
銀風港內每一個人都已經陷入了短暫的呆滯之中。
而負責押送圣女會的衛兵看到這末日之景更是一哄而散,他們畢竟只是為議會工作而已,犯不著為此送了命。
眼看著港口就要陷落,他們還要去找自己的家里人。
于是只留下一眾獨角獸少女在原地。
不少精靈少女看到這可怕的景象都不由抽泣起來,她們雖是森林的侍女,但本身不過只是普通人而已。
只有芙妮經歷過霧風區的那一戰,稍稍能保持鎮定,但仍然臉色蒼白,她這一刻想到的并不是自己。
而是梅瑞爾與艾洛雅兩人,她們到了什么地方,還活著么?
但自己或許已經要死在這個地方了。
但她隨即看到一個學者裝束的精靈出現在了小巷入口處,對方將手中的細劍一擲,劍越過她們擊中一頭撲來的灰樹人,并將它釘死在那后面的墻上。
枯朽的樹人徒勞無功地揮著自己的爪子,口中發出嗬嗬的聲音。
精靈學者越過它,來到她們身邊,目光從她們身上一一掃過,開口道:“請問誰是芙妮小姐?”
芙妮微微一怔,意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對方。
卡蘭迪爾注意到其中那個獨角獸少女的目光,也隨之看了過去,“你就是梅瑞爾的助手,風霧區圣女會的次級圣女,芙妮·洛溫莎?”
那道溫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讓精靈少女安下心來,然后輕輕點了點頭。
“你們和我來,”卡蘭迪爾開口道:“我帶你們去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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